公子再來探望沈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雖仍然不能起身,卻已經(jīng)能與來探望的人談笑,很是詫異。
來的人是城陽王和桓瓖。
沈沖剛出事的時候,他們曾經(jīng)來看過,但因得宮中事務(wù)纏身,待不多久便匆匆離去。直到過了數(shù)日,才又終于露面。
“殿下和子泉上回一去不返,臣險些以為此生難見了。”閑聊了一陣,沈沖躺在榻上道,不無揶揄。
城陽王道:“我倒是羨慕你,一躺了事,什么也不必看不必想,強似日日應(yīng)付那些煩人之事。”
沈沖問:“宮中現(xiàn)下如何了?”
城陽王苦笑:“還能如何,后續(xù)之事你也聽了不少,便是這般。”
沈沖微微頷首。
他雖然一直在淮陰侯府中養(yǎng)傷,但并非身處牢獄,何況朝廷還剛剛以護衛(wèi)皇太孫有功為名,給他加了封賞。將原來的虞陽亭侯加封為期思侯。
皇后掌握了宮禁,以皇帝的名義,大封龐氏親故。皇后的父親龐圭封為太尉,幾個兄弟亦身居要職。為了得到宗室的支持,她厚待宗室,尤其是梁王,不僅拜為了太子太傅和車騎將軍,兼任宗正,三個兒子也個個得以加官進爵。
眾人起事時,大多期待回到從前。然而皇帝仍臥病不起,除了手握大權(quán)的荀氏換成了龐氏,不但全無改變,甚至更糟。
皇后為太子舉行了國喪,除了宮中聲勢浩大的喪禮之外,還大開殺戒。荀氏乃立為禍?zhǔn)祝圆槐卣Z,跟著荀氏一道去刑場的,還有謝氏。謝蘊以弒君之罪,被滅三族,包括江夏郡公謝暄和太子妃的父親富平鄉(xiāng)侯謝歆,皆在處刑之列。
當(dāng)然,皇后雖殺了謝蘊和江夏郡公父子,但謝氏是百年巨族,根基龐大。江夏郡公一脈的嫡支雖亡,旁支仍存。其余如謝浚的父親謝匡等,皆安然無恙。原本皇后也不打算放過太子妃,但在太后的力保之下,還是留了她一命,廢為庶人,囚禁在慎思宮。
即便如此,兩個大族,轟然間一齊倒下,不禁讓人欷歔。
而事情并未到此為止。皇后以荀氏余黨密謀反叛為由,四處搜捕,并鼓勵告密。揭發(fā)謀反者,賞錢三千起,越是重大賞格越高。許多從前與荀氏有過交往的人都被牽連,就算毫無瓜葛之人,亦多有無辜下獄。一時間,朝野腥風(fēng)血雨,人人道路以目,莫不敢。
桓瓖對公子感嘆道:“你辭官之后寫的那些詩賦,荀黨專權(quán)之時尚且無妨,如今若是再傳,只怕性命不保。”
公子不置可否。
“皇太孫呢?”沈沖問,“圣上臥病,而太子薨逝,則當(dāng)以皇太孫為監(jiān)國。”
“監(jiān)國?”城陽王笑了笑,“莫說監(jiān)國,只怕就算是走出太后宮門,無皇后準(zhǔn)許他也不敢。”
沈沖眉頭微鎖。
“是了,還有一事。”這時,桓瓖興致勃勃地插嘴道,“聽說荀尚府上有一萬金不翼而飛,你們可知曉?”
眾人皆訝然。
“一萬金?”公子問。
桓瓖道:“正是,我那日在殿中時,聽庾茂與別人議論才知曉。”
“此事,我亦有所耳聞。”城陽王道,“那些金子乃荀尚多年秘密斂下的,乃是為了萬一不測,可備不時之需,就藏在荀府后園一處地窖中。龐寬曾耳聞此事,拷問了荀尚的好幾個親信,其中一人忍不住才說了出來。可當(dāng)軍士去找時,那地窖卻早已被人搬空,金子皆不知去向。”
公子和沈沖聞,驚奇不已。
我正在烹茶,聽到這話,亦是一愣。
“竟有此事?”沈沖問,“如今可查得了下落?”
“若查得下落,梁王早可高枕無憂了。”桓瓖冷笑,“龐寬疑是梁王父子所為,梁王昨日還入宮向皇后解釋此事,似乎冤枉得很。”
公子道:“皇后不是才封梁王做了太子太傅?”
桓瓖道:“那也不過是拉攏之舉,誰不知曉如今宗室都聽梁王的。”
“這么說,梁王脫不開干系了?”沈沖問。
“也不盡然。”桓瓖一臉神秘,“這其中還有一個枝節(jié)。我聽說,那日夜里,京兆府的人去過荀府,從后院進的,足有三十余人。離開時,每人都用扁擔(dān)挑著沉甸甸箱子。據(jù)那時守門的軍士說,那些人聲稱都是物證,是奉京兆尹趙綰之命去搜的。”
“哦?”三人相覷,公子問,“如此說來,是趙綰?”
“奇就奇在此處。”桓瓖道,“趙綰只說冤枉,那夜他并未派人去荀府。士卒又指認(rèn)說,帶頭之人是京兆府司馬李振,可李振辯稱,當(dāng)日他的官服腰牌等物都被人偷了去荀府的并非他本人。京兆府的同僚都為他作證,連那些士卒也說,那夜去的人與李振長得不似。后來,搜尋的人在城中一處河岸邊發(fā)現(xiàn)了一堆灰燼,里面有未燃盡的衣服殘片,竟查驗,就是當(dāng)夜失竊的京兆府官服。”
公子皺眉,沒有說話。
城陽王道:“這些賊人,竟這般大膽?”
桓瓖卻笑了笑:“也不一定就是賊人。這般周密,可不像是江湖中人做下的事。”
“怎講?”
“殿下但想,若這些冤枉,都是做給人看的呢?”桓瓖意味深長,“趙綰此人雖誰也不得罪,但他從前可是秦王的人。”
“秦王?”公子詫異道,“你是說,疑秦王與此有關(guān)?”
桓瓖即道:“這可不是我說的,連庾茂都這般猜測。龐寬已經(jīng)派人往遼東的方向查訪,一萬金可不少,要運走,或許有些痕跡。”
公子沉吟片刻,搖頭道:“若是秦王做的,只怕就算查到也無可奈何。”
我將公子的杯中添上茶,面上平靜,心中卻已是一片思緒翻滾。
我知道,這必是曹叔做的,錯不了。只是沒想到七拐八帶,把秦王也牽扯上了。想到秦王那張高高在上的臉,我忽而有些想笑,心想似乎把臟水潑到他身上也無傷大雅。
“若要我說,還是留在霓生身邊最安穩(wěn)。”桓瓖忽然道。
我不料他突然提起我,抬眼,只見桓瓖一臉吊兒郎當(dāng)?shù)匦χ瑢拥溃跋禄匚胰羰怯隽耸拢惚憧炜鞂⒛奚蛠怼K瓤杀D愫鸵葜悦匾部杀N摇!?
眾人皆笑。
我無奈道:“公子又來取笑我。”
“怎是取笑?”桓瓖說著,對我道,“霓生,你若是哪日不想伺候元初了,便與我說。你去我府上要什么有什么,必不比他差。”
“那你須得抓緊。”公子看他一眼,“何時遇事,你早說一聲。”
桓瓖冷笑:“想是快了,皇后怎會輕易放過我等。”
沈沖無奈,提醒道:“出了侯府外面,這般話你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