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妝扮費了不少功夫,到了街上的時候,天已經微亮了。
公子住的這個地段,家家戶戶非富即貴,街面上不會有什么閑人,這般時辰更是清靜。我為了不惹人注目,只好挑著不通車馬的窄巷走。
此番新帝的登基大典在太廟舉行,我要去的地方,也是太廟。不過跟公子不一樣,我不能進到太廟里面。
跟我一樣,那些達官貴人的侍從和車馬,也不能進,到了太廟外的宣陽門前,他們就要從車上下來,自己走進去。于是,京中幾乎所有貴胄高門的仆從都會聚集在宣陽門外,成千上萬。
這般盛大的典禮,對于主人們來說是露臉的機會,對于各家仆從來說也是難得的玩樂機會。因為要一直等著主人出來,所以他們可以不必干活,想睡覺或聊天都可以。而達官貴人們家的仆從,雖是奴籍,但大多比尋常人家手頭還寬裕,于是,雒陽的商販閑人便也找到了商機。每逢皇家的婚喪嫁娶之事,這些仆從聚集的去處必然也似過節一樣,各路商販必成群結隊去趕熱鬧,賣吃的,雜耍的,討錢的,開賭局的,應有盡有。
既然三教九流扎堆,便必然少不了算命的。不過神婆神棍的行當,做的大多是回頭生意,喜歡定點擺攤,不像商販那樣在人群里游走兜售,會來這種地方找生意的人其實不多。
故而我甫一出現,許多人便好奇地看了過來。
我一臉慈祥之色,一手挑著絹幡,一手卻拿著根竹杖,在地上戳戳點點,像一個失明的老婦,微駝著背,慢慢悠悠地在人群中游走。路過之處,旁人皆好奇地看來,我也不吆喝,徑自前行。
雖然扮成了個算命的神婆,但我當然并不真的是來給人算命。
這些車馬雖然停得亂哄哄的,不過并非全然沒有章法。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各家主人在那太廟里尚且按著地位品秩排出三六九等,這些仆人自然也不例外。一等一的重臣和貴胄的隨從車駕,大多也聚在一處。
我望著車馬和衣著最鮮麗的那些人走去,背后有人想算命叫我留步,我也佯裝眼瞎耳背沒有理會。
“……有瞎又聾的,看個甚的相。”有人在背后笑道。
其實我辨認哪些車駕是哪家的,倒不必去細看那上面的裝飾,只須看車駕邊上的人就知道了。雖然三年過去,但熟人著實不少。從前公子赴各種宴會雅集,來往賓客都是最上等的達官貴人,我跟著他,自然也認識不少這些人的隨侍。
走沒多久,熟人漸漸多起來。我甚至瞥見了公子和沈沖的人。青玄靠在馬車上,正跟裘保和沈沖的侍衛唐荃聊著天。
我不打算去招惹他們,點著竹杖拐個彎,往別處走去。
我要找的,是東平王的人。
這太廟里每逢舉辦大典,只有皇家的車駕能進去,故而就連東平王這樣的重臣,也只能跟別人一樣,把車輿和隨從留在宣陽門外。
雖然從前公子與東平王交往甚少,以致我不大認得他府中的人,但這并無大礙。東平王一向喜歡排場,如今得了勢,自然更不會收斂。果然,當我往著那看上去架勢最大最為華麗的車駕走過去的時候,只見一個豪奴打扮的人正攆著一個討錢的乞丐,罵道:“……東平王的地界你也敢找晦氣,再來就扒了你的皮!”
那乞丐抱著頭,在眾人的笑話聲中,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我看了看那豪奴的模樣,認出來。
此人叫李巖,我前番尾隨皇帝回朝的大隊人馬的時候,曾經留意過東平王手下的人。這個李巖是東平王的隨侍,在東平王面前頗為得寵。
“那算命老媼!”正待走過去,我忽而聞得有人在背后招呼。
我繼續走。
“瞎老媼!”那人又叫大聲些,李巖也聽到了,轉頭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