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德帝日益病重,國事均交予太子之手。
慶德帝子女齊入宮,與曹皇后日夜輪值,照料身體每況愈下的皇帝,身為嫡公主的襄城公主自然入宮伴駕,親手羹湯,侍奉父皇,直到李妃身邊的林女官提醒,明兒是溫良辰的生辰,襄城公主才恍然驚覺。
李妃乃是太子、和郡王及襄城公主生母,因年輕時患有癔癥,多年前被皇帝削去皇后之位,如今身子瞧著康健,清醒日子逐漸增多,竟記起了外孫女的生辰。
“李妃娘娘近兒想瞧瞧五姑娘。”前來遞話的林女官,依舊是那副冷冷的性子,說話不緊不慢。
襄城公主就著丫鬟遞來的白巾,擦干玉手,看了龍榻上昏迷的慶德帝一眼,小聲道:“待下了值,本宮便去稟明皇后娘娘。”
“是。”林女官退了下去,并無多話。
溫良辰著身素凈的衣裳,頭戴一副簡單的首飾,跟隨傳召的宮人入宮。此次并不是她頭一次進宮,對于皇宮富麗的景致,她不覺有何稀奇之處,因此,她表現(xiàn)十分鎮(zhèn)定,令周圍宮人驚訝不已。
溫良辰坐在馬車上,掀開簾子的一角,望見城門的侍衛(wèi)比上次少了些,她心中疑惑,又不知到底是何緣由,只好掩了簾子作罷。
下了馬車便需要步行而去,溫良辰踩在臺階上,抬起小腦袋望天。只見今日天氣詭異,皇城上攏了一層驅(qū)而不散的陰云,仿佛一只巨獸的大口,死咬著地面的建筑不放。
而在此時,周遭又連半絲風都沒有,巨大的壓力自層層疊疊的陰云傾瀉而下,悶得讓人喘不上氣來。
進宮之后,首先要拜的是皇帝,溫良辰站在襄城公主身邊,朝著昏睡的皇帝行了大禮,又說幾句吉祥話兒。
慶豐帝依舊著那身亮眼的明黃色,但與從前不同的是,他從前的意氣風發(fā)早已不在,變成了一名茍延殘喘的老人,溫良辰簡直不敢相信,這位鬢發(fā)斑白,兩頰深陷的枯瘦的老人,竟會是她曾經(jīng)的皇外祖父。
溫良辰瞅著暮氣沉沉的慶豐帝,心中泛酸,這位外祖父雖然與她接觸不多,但她記得,年前她給他請安之時,他都會抱起她,慈愛地摸摸她的腦袋,再賞賜好吃的點心和新奇玩具。
她知道,這樣的日子,恐怕很難再回去了。
“辰兒,你過來。”襄城公主嘆了一口氣,輕聲提醒道。
曹皇后和李妃今兒都在皇帝養(yǎng)心殿坐鎮(zhèn),倒省下溫良辰四處走動,給皇帝行禮完畢后,自得參見皇后,皇后作為她名義上嫡外祖母,溫良辰還得磕頭行大禮。
“給皇后娘娘請安。”
曹皇后淡淡地抬眉,見溫良辰禮數(shù)周全,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起來罷。襄城,你這女兒越長越可人了,本宮甚是喜歡。”
皇后的稱贊既刻板又單一化,語調(diào)低沉,自成一股威嚴,聽起來令人心生敬畏,溫良辰不自覺地身子一顫。
“這孩子猴精,平時頑皮搗蛋得很,皇后娘娘過獎了。”襄城公主客氣地笑道。
溫良辰起了身,往后退了一步,偷偷瞄向坐在皇后下首的李妃。
這位李妃才是她的親外祖母,此時,李妃正筆直地端坐著,臉上掛著標準的微笑,若是細細觀察之,便能發(fā)現(xiàn)她雙手骨節(jié)發(fā)白,垂下的眸子,直愣愣地瞅著溫良辰,眼底還帶著幾分渴望之色。
“給李妃娘娘請安。”
李妃如今是慶德帝后妃,溫良辰只須福身便好,她行完禮站直身子后,便瞧見李妃笑著點點頭,那笑容中既感動,又帶著幾分辛酸。
“唉,好孩子。”李妃嘆了一句,不敢多有語。
然后,溫良辰又是見過太子妃娘娘,太子妃與曹皇后同出一個家族,也是曹氏女。
太子妃服飾精巧,妝容細致,舉手投足間,無不有高雅風范,但其神態(tài)刻板,表情泛著股冷漠的疏離之氣。
在溫良辰小小的心中,從未曾認定對方是自己的大舅媽,在她的心里,大舅媽應是襄城公主口中那位季氏。季氏溫柔端莊,大度賢惠,偏生命不大好,季氏舅媽生表哥之時難產(chǎn)薨了,而那位可憐的表哥也隨她一并去了。
“良辰瞧著又長高了些。”太子妃捏著帕子,稀松平常地笑了笑,沒有繼續(xù)往下說話。
大約是皇帝病情愈發(fā)嚴重之故,眾人都沒有開口談笑的心思。
襄城公主松了一口氣,攜著溫良辰往旁邊退了,正想著領(lǐng)女兒下去說話,誰知此時,宮中異變陡生。
“殺人啦!”
隨著一聲尖叫穿透空氣而來,緊接著,外頭傳來一陣嘈雜的響聲,各種奇怪的叫聲綿延不絕,如同開了匝的潮水,綿綿密密從四方涌來,刺得人心臟快了幾拍。
眾人正疑惑揪心著,只見一名太監(jiān)跌跌撞撞滾了進來,朝著曹皇后叫道:“皇后娘娘,陳將軍率兵、率兵逼宮造反!二皇子正帶著人馬殺過來啦!”
太監(jiān)此話一出,整間養(yǎng)心殿中所有人陡然一驚,就連皇后的身子都有些不穩(wěn),更何況宮女和太監(jiān),人人臉上皆露出驚恐和迷茫之色。
“什么?!”曹皇后雙目圓睜,一掌拍向案桌,大喝道,“豈有此理!皇帝尚且病中,此逆子竟膽敢密謀造反!”
“皇帝的武騎常侍何在?”曹皇后掃了養(yǎng)心殿眾人一圈,面容肅穆,沉聲開口道。
“回娘娘,武騎共有二十人,御前帶刀侍衛(wèi)共有四十人……”
“通通給本宮召集至養(yǎng)心殿,速速領(lǐng)命去辦!”
太監(jiān)歪歪斜斜地出門奔去,緊隨而來的是整齊而有力的步伐之聲,然后有人喝出一聲“停”,那步伐聲又立即消失,顯然是已經(jīng)集兵完畢。接著,“唰唰唰”聲不斷從外傳來,應是大刀出鞘之聲。
整個養(yǎng)心殿氣氛驟降,眾人大氣不敢出一口,曹皇后面沉如水,眉聚陰云,她故作鎮(zhèn)定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卻掩不住微微顫抖的袖口。
溫良辰如今年紀尚小,尚且不知逼宮危險,她被襄城公主的右手死死攥著,又往后退了兩步。
“母親……”
她抬起小臉,瞧見母親臉色蒼白,額上滿是汗珠子,可見事情的嚴重性,并不似想象中那般簡單。
“良辰,待會若是亂了,你一定要跑,不要管母親!”襄城公主蹲下來,掰住溫良辰的肩膀,紅著眼睛,厲聲喝道,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答應母親!”
歷來逼宮造反,最倒霉之處便是皇帝身邊,更何況二皇子想要奪得皇位,養(yǎng)心殿簡直就是靶子。
襄城公主心中七上八下,不知結(jié)局如何,總之,往最壞的方向打算,定是沒有錯的。
即便是自己身死,她也一定要保住女兒。
溫良辰被母親的表情嚇呆了,哪里還容細想,愣愣地點點頭。
忽地,只聽外頭傳來兵器交戰(zhàn)之聲,無數(shù)吼殺聲四起,兩方顯然已進入了酣戰(zhàn)狀態(tài),只聽“噗”一聲水響聲,那白紗窗戶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紅痕,溫良辰被嚇得小臉一白。
“啊――他們殺進來了!”
不知是誰嘶吼一聲,養(yǎng)心殿瞬間混亂,各個太監(jiān)宮女四處沖撞,保護皇后的保護皇后,保護太子妃的護著太子妃,人擠人,人踩人,正殿沖散得亂七八糟。
二皇子的刺客長驅(qū)而入,揮刀進門砍人,襄城公主心中焦急,將溫良辰往人群里塞,不知哪位太監(jiān)渾身是血倒了下來,恰好將母女二人隔開了。
溫良辰回過頭,臉露驚恐,尖叫一聲:“母親!”
襄城公主被人流往后一推,踉蹌倒地,她見溫良辰獨自一人站在空處,嚇得肝膽俱裂,大吼道:“良辰快跑!”
電光火石之間,一刺客朝溫良辰頭頂劈下一刀,襄城公主不知哪來的力氣,飛快彈起來,瘋了般朝那刺客撞過去,二人順勢滾做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