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笑終于沒有再掙扎,任由他抱著,只是在后背的地方,還是沒有順著他手掌的力道靠向他的胸口處,而是隨著之前掙扎的力道向外側翻了翻,僵直的脊椎微斜,仰□□上。在這已經再看不見遠處城市聲囂的地方,睜開眼睛向上望去,頂上的那一片綴滿了繁星的夜空便越發顯得清晰與寧靜。
太陽早已落入了水平線下的另一端,鳥兒們也亦全都收攏了翅膀回巢,就連昆蟲的鳴叫聲,在此刻深秋的季節里也越發變得寥寥不幾。而她耳邊所能聽到的聲音,便只剩下了他的鞋子踩踏在石階上發出的“噠噠”聲,以及當氣流漫過胸膛吐出來的幾下微弱的喘息聲。
因為這淺色的月光實在是稱不上透亮,暮色中的山石又沾染上了山間霧氣的漉濕,他今天也并沒有預知到會和他來這樣的地方,腳上的那雙鞋子還是早晨開會時的那雙只好看卻不防滑的皮鞋。所以即使是這條路是人工早已用青石巖“就的石階,兩三層樓的高度,巖石表面已沾上了濕漉漉的霧水,他抱著她一路走下去,也并不顯得輕松。
索性當大腿麻痹的感覺逐漸開始褪去的時候,他也差不多走完了這一座小山頭上的最后一級臺階,冷風穿過周邊樹林的縫隙刮到她的身上,著實稱不上舒服,然而當強勁的冷風再一次卷走了周身那一點點剛剛升起的暖意時,何笑突然覺得,頭腦也總算也一道跟著變得正常了一些。
抱做一團的手臂再一次用力撐開,后腿隨著力道用力讓重心下滑,雖然中途遇到的從梁墨城那里施加的阻攔力道也并不算小,但何笑還是成功的從他的臂彎中給掙了出去。倒退了兩步在兩三米遠的地方重新站定,脊梁骨挺的很直,盡管整個人的樣子在這個當口上看來實在是有些狼狽。
梁墨城好保持著環住她姿勢的手臂一點一點的松開來,將視線從已經變得空蕩蕩的眼前抬起來,重新轉到她的身上,本想再開口說上幾句安慰的話,然而在對上她那一雙抗拒的眼睛時,愣是硬生生的給咽了回去。
她生來就有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很漂亮。仿佛是天生就是用來襯她這個名字的一般,何笑,何笑,從前不論是什么時候,就算是大笑著彎起眉眼,那一雙烏亮的眼睛也依舊泛著熠熠的光澤。所以就算是像今天晚上這樣的情況,她抿著嘴唇站在她的對面,一句話不說,可那一雙眼睛,也仍舊折射著月光泛起了一波冷然的亮度。
他們中間終究已經橫置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就算他主動接近、討好,就算她刺激的她一路拉住自己來到了這一處安葬著她父親的墳頭,那些橫置著的深溝也并不會填平。在這樣的境況中,他們已經打結了的關系,在他一次次失態的推動下,不但沒有松動,反而更加的難以解開了。
氣氛再一次被凍結,站在這一處風口的地方,風很大,心很冷,周圍是烏沉沉的濃霧,徘徊在他們四周,恰如此時壓在心頭的那一番情緒。
“走吧,不管怎樣,我先送你回家……”最終還是他先開了口,就像重逢后所有遇到過的境況一樣,壓低了的聲音里帶著無奈與服軟的情緒。
“不用了。”只是她這一回卻沒有再承他的情,站在原處揭下身上那一件之前經他的手罩在她身上的外套,摺了幾下握著手里,走到他面前遞還給了他。梁墨城隨著她的動作本推手欲語,然而堪堪張開口的下一句話卻還是被何笑快了一步堵了回去,“謝謝你今天帶我來看我爸爸。不過我還是想讓你知道,我們之間的那些筆賬,卻并不是你說一句對不起,帶我來這里一回就可以算清楚的。”
她的聲音里還伴著之前在墓碑前哭的有些沙啞的嗓音,這兩句話沒有說的很大聲,也并沒有像以前那樣帶著尖銳上揚的語氣,乍一看來只是很平靜的陳述,然而每一個字卻說的那樣的清楚。敲在他的心坎上,感覺到的則是再清晰不過的痛。
梁墨城面色復雜的望著面前的那一抹淺灰色的淡影,扯了扯嘴角,很想繼續服軟致歉的朝她笑一下,然而當嘴角的肌肉被拉扯開來的時候,卻又終究失了正常的弧度,對著黑暗中何笑那一雙晶亮的眼睛,頓了半響,終還是重新默默垂了回去。
就連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只是在潛意識里升騰起了一絲不安的感覺。面前的這個人沒有和他吵,也不打算和他鬧,只是那樣安安靜靜的說完后拿著那件外套一聲不響的站在他的面前,卻讓梁墨城覺得,這個樣子的何笑比所有他曾經經歷過的樣子都要可怕。
她如今這個樣子,就像是一個精銳的會計師,不怒不喜,卻已經把他們之間的每一筆賬,都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