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月坐好,雙手輕輕交疊于衣擺之上,手指纖細修長,如通春日嫩柳;神色恭謹柔順,好似秋夜月光。
她在等待王揚講黨錮之禍。
王揚吃吃水果,喝喝酒,目光散漫地在屋內游移,慢條斯理地活動活動筋骨,抻了一會兒,這才開口:
“周朝封建,內公卿而外諸侯;秦廢諸侯,舉國統于天子。
漢承秦后,制度稍稍復古,以宗室、外戚、功臣三大系,夾輔國政。天子之權亦分,不如秦時。
景帝后,宗室勢日削;功臣相傳,亦不能保其位。唯外戚每隨新天子繼位而崛起,歷代不絕。
至武帝收權,分內外朝,外朝以丞相領;內朝則以外戚領。
因為外戚為天子私人之親戚,又比宗室堪信,其勢又隨新天子而轉移,故加以大將軍之號,輔佐天子,以分外朝之勢。
究其緣由,乃天子欲攬權,故借重外戚也。
光武并天下,事皆專于已,虛三公而任尚書,再削外朝之權,則外朝之勢更衰。
此制,天子強,則事權獨攬;天子弱,則易為外戚所乘。
東漢天子壽多不長,常為幼子繼位;女主臨朝,又貪立幼兒以固權,故外立者四帝,臨朝者六后。
每朝太后皆引自家人為援,故有外戚竇、鄧、閻、梁、何,連相當權,天子孤矣。
外戚擅權于內,而外朝又無力相抗,天子居于深宮,一不易與外朝接,二來外朝多有黨于外戚者,亦不能信,故謀于宦官。
和帝殺竇憲,而鄭眾封侯;順帝誅閻顯,孫、程等十九人盡封。桓帝殺梁冀,而有宦官五侯。此宦官所以起也......”
蕭寶月聽得連連點頭。此時日影下移,蜜色的陽光透簾而入,打在王揚星藍色的衣角上,王揚一邊伸出手掌,捉玩陽光,一邊說道:
“宦官一起,外戚便引外朝士人相抗。
一來外戚自身身份本近于士人,因為本家聯姻帝室,始成外戚。
二來三公無權,不足領袖外朝,而外戚于內朝之位置又被宦官侵奪,故外戚謀于外。
而宦官之起,非止于中央,父兄子弟,并為公卿列校,賓客門人,典據守宰。
士人高則望宰相,下則希牧守,見宦官身鄙賤又無學問,占位遍天下,豈能相干?故亦愿結外戚。
外戚引士人,士人結外戚,此乃漢末出名士認可之“賢外戚”如竇武、何進之一重要原因.....”
蕭寶月聽得舒爽,只覺有豁然開朗之感。
執扇侍女雖聽不出王揚所精妙處,但看王揚辭文雅而聲音沉淡,骨節分明的手掌在陽光下翻覆,青色紋路顯得那么通透,手掌無意識的動作之間,似乎有一種魔力,吸引她一直看下去,一時間竟忘了揮扇。
直到王揚收回手時她才想起來,忙不迭地開始扇風。
王揚此時回過頭,侍女害怕被斥責,趕緊討好似地用力揮動手臂。
王揚溫和一笑:“沒事,我不熱了,你歇一歇。”
侍女愕然,呆在原地,臉不自覺地紅了。
直到蕭寶月開口讓侍女下去,侍女才緩過神來,慌張地行禮,又慌張地退出房間。
蕭寶月將剛才的一幕盡收眼底,冷笑問道:“公子平日里就是這么騙姑娘的嗎?”
王揚:???
“我讓她歇一歇怎么了?”
“公子是否記得上次我們的約定?”
“什么約定?”
“關于君子的約定,我當時說,如果有一天公子讓出不君子之事的話......”
“不是,你這么關心我私生活干嘛?”
這是這女人第二次提這個事了,當時她的原話是“勾引士女、騙誘閨秀”。如果不是她吃飽了沒事干或者正義爆棚,怕我招搖騙色,那有沒有可能......
王揚心中有了一個猜想。
他可以現在就詐一詐對面,但這樣讓的意義不大。有了牌,可不是這么出的。
“私.....生活?”蕭寶月沒聽懂。
王揚故作不耐煩道:“......反正就是我的私事,你少管。”
“你的私事我當然沒興趣干涉,但還是上回說的,你若敢以才學勾引——”
“等等!你上次不是說,若是敢利用瑯琊王氏的身份勾引什么什么的嗎?現在怎么又變成以才學勾引了?”
蕭寶月微微一怔,眸閃過一絲游離,隨即快速鎮定道:“總之,我希望公子能說到讓到。”
“你到底聽不聽了?不聽說話。”
蕭寶月理直氣壯:“聽!但那個約定是不變的,否則我就算......”
王揚“怒其不爭”道:“你說你,我在這兒給你講道,你在這兒跟我提什么勾不勾引的事兒!你心思都不用在正地方,這學問能好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