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尼看了一眼阿霧,并不答話,只繼續(xù)往外走,可是那凌厲的眼神,讓阿霧知道她絕對沒有認錯人。可是阿霧簡直完全不敢相信,她的長公主母親怎么可能活著,她不是被楚懋下旨賜令自裁了嗎?她是怎么躲過的,又是怎么來這龍泉寺的,阿霧簡直心急如焚地想知道答案。
只是這當口阿霧也知道不是說話的地方,她急急地上前兩步擋在長公主的跟前,“我在后山的竹林等你。”
阿霧在竹林里來回的踱步,她心里又高興又激動,只覺得撥云見日,恨不能跳起來大笑三聲,看得一邊伺候的明心、**等人都瞠目結(jié)舌的,以為皇后娘娘因為出宮受打擊得瘋了。
阿霧才等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就覺得時間漫長得仿佛三年,她真是傻,在這兒傻站著做什么,“明心,你去打聽打聽,剛才我和她說話的,的女尼在哪兒,見著她一定讓她過來。”阿霧頓了頓,覺得這樣對母親太不尊重,“還是我自己去吧。”阿霧其實很不確定長公主會不會見自己。
阿霧往林子外才走了幾步,就見長公主的身影從樹后轉(zhuǎn)了出來。
阿霧奔上前兩步,卻不知道該叫她什么,又該說什么,只能兩眼淚汪汪的,她靜了靜心神,才轉(zhuǎn)過身吩咐明心她們道:“你們都下去吧,守在林子外,不許人進來。”
盡管阿霧已經(jīng)出宮,明心等幾個也不敢有絲毫違逆她,行了禮后就依次退下了。
阿霧看著長公主道:“我”
福惠長公主此時高高抬著頭,冷諷道:“怎么,皇后娘娘見我沒死這么高興,不知內(nèi)情的人,沒準兒還真以為咱們是婆媳呢。”
看來幾年的青燈古佛,并沒有磨滅長公主的氣性。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阿霧有千萬語最終卻只化作這一句,長公主的鬢邊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容顏也見清瘦,十指不再纖纖,仔細看去,已經(jīng)有了繭子。
寺廟的清苦,阿霧雖然還沒怎么開始經(jīng)受,可是用常理判斷也就清楚了。
“托皇后娘娘的福。貧尼還算活著,只是也當不得娘娘如此深情厚誼,當了女表子還來裝可憐立牌坊!”長公主心里對阿霧可以說是恨意滔天,程度直追嘉和帝楚懋。正是這個女人不僅重重地傷了她兒子地心,也是她成功欺騙了自己跳入陷阱。
阿霧“咚”地一聲跪在長公主的腳下。
福惠往后退了一步,“娘娘這是做什么,貧尼可受不起,貧尼身上也再沒有娘娘能利用的東西了,娘娘又何必如此假惺惺,易哥兒他根本就不知道我還活著,你也不用想從我身上下手讓他原諒你。”
阿霧匍匐在長公主的腳下痛苦,對她來說,母親只要還活著,這就是對她最大的救贖了。
無論長公主說的話有多難聽,在阿霧的耳朵里,都像天籟一般。
大概是經(jīng)歷了大悲大喜之后,阿霧的心態(tài)不復(fù)如往日。她膝行上前,抱住長公主的雙腿哭道:“娘親,對不起,對不起,是阿霧不孝不悌,害苦了娘親和哥哥,百死難贖其身。”阿霧抱著長公主的腿,實在是哭得難受,連打了好幾個哭嗝兒也止不住。
福惠皺了皺眉頭,心想這位皇后該不是瘋了吧。不過想想也是,由高高在上的皇后而墮入龍泉寺也足夠這位皇后糟心了。
只是阿霧哭得撕心裂肺,連福惠聽著她的哭聲都忍不住生了一絲憐憫之心,她在佛前苦修的這幾年也不是沒有造化。
“娘娘不用如此,貧尼已經(jīng)是紅塵外的人,過往種種已譬如昨日死,剛才已是犯了嗔戒,紅塵外之人也不會再管紅塵之事。”福惠這就是和阿霧說得清清楚楚了,宿日恩怨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
阿霧猛地搖著頭,“不是的,不是的,我是阿霧啊,娘親,您的阿霧,小康寧。”小康寧是長公主前世對阿霧的愛稱。
長公主往后大退了一步,“娘娘是瘋魔了吧,這種胡話也說得出來。”
阿霧急道:“我真的是阿霧,娘親。當初您生我時難產(chǎn),是祖母從長順胡同請了個花嬤嬤替你接生,才將我生出來。從小,我吃不慣奶娘的奶水,是你親自奶我。后來我生病,睡不著覺你就每天晚上給我唱囡安曲,晚風(fēng)婆婆輕輕吹,月亮姐姐笑開顏。娘親陪著乖囡囡,囡囡睡覺快閉眼”阿霧哼起歌謠來。
長公主的眼睛急急一瞇,“我不知你又何所圖,可你如果還妄想我會信你,可就大錯特錯,這些事情,易哥兒也知道,你可真是心思深沉,居然能敢編出這樣大膽的謊來。就不怕被當作妖孽被燒死?”
“再說,你身上留著的是榮家的血,可有我半分血脈?也敢來說這種話,若你說的是真的,我的阿霧如果敢像你這樣騙我,我會親手一生出來就掐死她!”康寧郡主阿霧,是長公主心里頭最痛的傷疤,她哪里容得下任何人冒充她。那些在阿霧死后,像憑借長相相似而討她歡心的女孩子,都被她狠狠地教訓(xùn)過。而眼前這位皇后娘娘說的話,大概是天下最荒謬無稽之了。
“娘親,可是我就是阿霧啊!”阿霧從一開始就料到了長公主的態(tài)度,可是沒說出來之前還可以自欺欺人,如今真說出來了,卻無法再騙自己,長公主果然不會信她。
“娘親。”阿霧又上前抱住長公主的腿,只求她能信自己,再抱一抱自己。
“你這個瘋婆子。那好,你若真是我的小康寧,就該知道,我最容不下的就是背叛,何況還是來自我最愛的女兒的背叛,你若自戕在我跟前,我就信你。”長公主說得殺氣騰騰。
以阿霧的以前的心性,她可能真做得出在長公主面前自戕之事,只是如今她心底還掛念著一個人,不知道從何時起,這個人在她心底已經(jīng)排在了最前位,只是前面的日子有血仇鑄成的高山擋著,她爬不上去也邁不過去,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做不到是不是?那就滾吧,無論什么,我都不會幫你。”長公主斥道。
阿霧靜靜地看著長公主,盡管結(jié)果如此,她依然感到滿足,只要母親還活著,那一切就有希望,哪怕她不認她,她的身上再沒有長公主母親的血脈,但阿霧所求的,不過是子欲養(yǎng)時親還在。
還能對她好,還能照顧她,這就足夠了,阿霧沒有太多的貪心。
倒是楚懋那邊,阿霧一想起他,心里就按捺不住激動。只是今日的天色已經(jīng)太晚,宮門已經(jīng)落匙,回去了也進不了宮。
阿霧靜靜地躺在硬硬的床上,想著,明天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她睡不著覺,站起來在屋里踱步,只求楚懋還能等她,還能給她機會,只要再等她一夜。
明天就將是新的一天。
阿霧幾乎整宿都沒合過眼,一大早就啟程回宮,結(jié)果今日剛好遇到御門聽政,緊接著下朝后楚懋就去了書房,召見內(nèi)閣大臣和六部司曹議事,再然后就是接見將外放的官員。
一番忙碌下來,午膳都只是簡單用過一點。
當然,阿霧知道楚懋是肯定是自己回宮的事情的。可是在她梳洗沐浴,香噴噴地打扮了半日后,直到金烏西墜,乾元殿那邊楚懋都還在忙于政務(wù)。
阿霧也知道心急不得,待她的心結(jié)去除后,她再回過頭來看往昔,她自己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不可思議,她怎么會冷酷殘忍到那個地步。
而就在前一天,她還信誓旦旦的覺得她和楚懋別說今生,就是來世也不可能再有緣分,也實在傷透了楚懋的心。
“真是,該!”阿霧罵自己。她告訴自己不要急,不管楚懋怎么對她,她都要微笑地受著,現(xiàn)在該輪到她去重新贏回楚懋的心了。
不知怎么的,阿霧倒是自信滿滿,嘴角有按捺不下去的翹起。
可惜阿霧的笑容并沒持續(xù)多久,明心就來回話道:“皇上,請娘娘早些歇息。還說”
“還說什么?”阿霧急忙忙地問。
“還說,娘娘不必擔(dān)心,皇后之位始終是娘娘的,誰也搶不走。”明心大著膽子道。
“他不肯見我?”阿霧簡直不敢相信。若是換在幾天前,楚懋都本該是欣喜若狂的。
所以說阿霧就是個不長記性的沒心沒肺主,到這會兒她的性子雖然已經(jīng)改了不少,可想法也還是依然那么讓人討厭。皇帝陛下如果知道的話,可能也會狂噴一口鮮血。
不過阿霧張狂的性子還是收斂了不少,“本宮親自去乾元殿。”
阿霧對乾元殿是近鄉(xiāng)情怯,她在早晨回宮時,一路上想著,她若是見著楚懋,一定要沖上去抱住他,親親他。不過等到晚上,她初時的激動已經(jīng)被理智壓住,也知道楚懋這個下馬威使得厲害。
阿霧忽然停駐不前,忐忑地想著,楚懋會不會像長公主一樣,不相信她,不原諒她?
向阿霧迎來的是呂若興,說起來這位皇后娘娘還是他當初上位的契機,主仆之間很是有一段恩深義重的日子,但如今說實話,呂若興真是有些不待見她。人心都是肉做的,唯有這位皇后娘娘,長得天仙下凡似的,可心也像神仙一樣冷。
“回皇后娘娘,皇上已經(jīng)歇下了。”呂若興恭恭敬敬地道:“皇上這些年一向眠淺,若是中途吵醒了,就再也睡不著。皇上宵衣旰食,勤政不懈,還求娘娘體諒皇上一二。”
呂若興的話已經(jīng)實屬僭越,但是阿霧不跟他一般見識,呂若興是楚懋的奴才,他忠心耿耿地為楚懋,阿霧前兩年心底也十分感謝他,因此也就不跟他計較。
阿霧想了想?yún)稳襞d的話,又退回了長樂宮。她到底還是心虛,不知該如何面對楚懋。當初那樣的絕情冷心,如今卻
而且阿霧還是沒有拿定主意,到底該不該向楚懋坦承一切。
次日一大早,楚懋雖然不用上朝,卻去了書房讀書,今日是經(jīng)筵日,等他聽經(jīng)筵官講完經(jīng)史,再賜經(jīng)筵,接見閣臣,一個上午就又過去了。
阿霧不是不知道,楚懋有多繁忙,可當她成為等待的那一個人的時候,才越發(fā)能體會楚懋的勤勉,也為他心疼。
午飯后,當阿霧決定,今天不管如何都要見到楚懋時,卻聽見**回來說,鄭鸞娘提著湯水去了乾元殿。
阿霧此刻對鄭鸞娘的心態(tài)已經(jīng)完全不同,只覺得這姑娘怎么那么厚臉皮,那天晚上,楚懋明明就是已經(jīng)拒絕了她。應(yīng)該算是拒絕吧?阿霧又有些不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