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偉之所以如此失態,完全是因為他看到的這些文件材料。在他所處的時代,公安機關都背負著命案必破的壓力,無論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逼供信,還是二十一世紀開始的大講科學證據,都需要有一個完整的證據鏈,才能拍著胸脯沒問題,哪怕這個證據鏈并不嚴謹。葉偉不管是在警校讀書的時候,還是參加工作的時候,從來就沒有遇到過單憑政治修養定罪的,這么荒謬的事情任何一級的公安機關不僅沒有臉也沒那個膽子干。
而他眼前的這些案卷里,他既沒有看到任何的犯罪現場勘察資料,也沒有發現受害人的法醫檢查報告,甚至連對嫌疑人的訊問筆錄這么基本的東西都沒有。葉同志只從一頁文件里看到這樣一句話——該犯自被捕開始極不配合工作。似乎因為嫌疑人不配合,所以連筆錄都不做了,而且所有文件里通篇都是敘述嫌疑人的政治思想如何如何,唯一的證據僅僅就是那件沾有血跡的上衣。
先不單憑一件沾有血跡的衣服能不能確定嫌疑人是犯罪事實,有件事讓葉偉十分不解,從受害人的丈夫發現妻子遇害開始,到文工團保衛處搜查劉毅房間找出血衣,這其中經歷了近四個時,而這四個時里保衛處并沒有采取封鎖文工團駐地的行動,也就是只要劉毅智商比桌子高那么一,他完全可以把這件血衣帶出去丟棄銷毀,完全沒有必要留在自己宿舍的床下,等著被人發現。
羅部長和老楊有些詫異的望著葉偉,一直以來在他們眼中,葉同志算是一個比較和善容易打交道的人,從來沒有見過他像現在這樣發怒。是的,在羅部長和老楊看來,葉偉拿著文件夾的那狠狠一擲絕對是極端憤怒的表現。兩人面面相窺之后,羅部長沖著老楊輕輕的搖了搖頭,老楊頭回應。多年的上下級關系讓兩人都默契的沒有出聲,一個處于憤怒中的人還是等他自己慢慢平復的好,何況葉同志也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相信他很快就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站起身把手里的文件扔了出去之后,葉偉已經忘記自己身處何處,一股無名怒火直沖大腦,他如同一頭被蒙住眼睛拉磨的驢一樣,在辦公室中間的空地快速的繞起了圈子。出于對同行那種微妙的親近感,葉同志在這兩個月的時間里,不僅為這個年代的公安系統帶來了后世許多的現場勘察設備,還通過關系從警校弄了一整套的專業教材,本以為這些東西在短短的時間里就能幫助這個年代的前輩們少走許多彎路。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么一段時間過去了,就眼前所見的資料來看,他壓根就沒有發現在本案中,運行了哪怕一后世的技術手段。
既沒有現場的照片和描述,也沒有指紋和足跡的提取,更不要提什么現場痕跡鑒定這么高端的玩意了。如果在葉偉他們局里,一件命案只有眼前這些充斥著大量空洞無物的資料的話,那么葉同志可以很肯定的,辦案民警一定會吃不了兜著走。不移交檢察機關,就連在本局的偵查階段都過不了,甚至連逮捕證都搞不定,除非局里的頭頭腦腦集體發瘋給發一張刑事拘留證。
葉偉的失態不僅來源與眼前這些荒謬的材料,也因為案發時間過去了差不多三天,哪怕現在由自己出馬,也有些無從下手。案發現場是受害人的住處,這會想都不用想,不管是出于衛生考慮,還是出于照顧家屬情緒,現場肯定已經被徹底清潔,痕跡物證已經蕩然無存。想到這里,葉偉的眼前突然閃過一絲片段,剛剛文件夾里的那些資料自己并沒有全部看完,在扔出去的時候似乎看到最低層有一份圖紙?
圖紙!葉偉猛的停住了自己的腳步,大步走在茶幾前面蹲了下來。只是翻動了一下便從茶幾上凌亂散落的紙頁中,找到了那份貌似圖紙的頁面。拿起這張紙平放在茶幾上,葉偉微微側過身,讓辦公室里那發黃的燈光投射到這頁材料上。果然是一份圖紙,而且還是一份現場勘測圖紙,印有文工團抬頭的十六開白紙上,用黑色墨水的鋼板勾勒著案發現場的相關情況。
房間的大,物品的擺放位置,受害人身體的位置和姿勢,沾有血跡的足印,門窗的相關情況等等。以葉偉的專業眼光來看,雖然比不上后世那么標準和詳盡,但放在這個年代已經算得上是一份合格的現場勘察圖了。葉偉瞇著眼,借著不太明亮的燈光仔細的看著眼前這份圖紙,在腦海里慢慢勾勒著一處立體的犯罪現場,參照著目前所知的情況,手指不自覺的比劃著。
過了大概十分鐘,葉同志笑了起來,開始是嘴角翹起的微笑,慢慢的他笑出聲來,這笑聲越來越大。葉偉一邊笑著,一邊抓起茶幾上的這份圖紙站了起來,抬頭正好看到一臉玩味之聲的羅部長和老楊同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一般,由于太過尷尬,他的笑聲截然而止。甚至還因為一口氣沒通暢被口水嗆住了,葉偉彎下腰開始劇烈的咳嗽,片刻之后撕心裂肺的感覺總算消失不見。
站直身體長長呼出一口氣流,葉偉沖著茶幾對面安坐著的羅部長兩人,揮動手里抓著的圖紙道:“這個案子我有眉目了,不過我還需要看一下那件嫌疑人的血衣。”聽到葉同志的話,羅部長一直有些緊張的心情放了下來,臉上也露出輕松的神態,他轉頭笑著對老楊了頭。血衣作為證據,已經被文工團保衛處隨著材料一起移交到市局了,此時就存放在這棟樓里。老楊站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操起電話接通之后安排偵查員把血衣送過來。
當老楊通話的時候,葉偉站在那里又沖著他提醒道:“上次帶來的現場勘察箱,連同里面的工具給我拿一套過來,待會要用的。”由于心里有底,葉同志話間帶著一種莫名的歡欣。這種歡欣被羅部長和老楊敏銳的察覺到了,專家就是專家啊,這才看了多久的材料,就對案件偵破有了這么良好的信心。老楊安排好后便把電話掛上,把手伸到褲口袋里去掏煙,猶豫了一下之后又把手拿了出來,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開了封的芙蓉王,給部長和葉偉各上了一支,自己也拿出一支含在嘴里,燃之后再把煙盒放回原處,仔細的扣上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