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顧氏大樓。
林染呆呆地坐在房間里,看著窗外全息投影下長久不變的晴空萬里,神情怔忡。
這里明明是她之前曾經(jīng)住過的房間,卻不知為什么,再住進?來感覺無比的陌生。
自從她來到顧氏,與顧曦見面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以?前總是他來找自己,主?動與自己接近,如今……卻只?有?她裝作閑來無事地出門,才偶爾與顧曦碰面。
然?而即便碰見,不過只?是幾句簡短的對話,便匆匆結束。
甚至這棟大樓里的所有?人看見自己時,均都以?一種微妙的眼?神看著她,那樣的眼?神中有?打量,也有?幾分……讓人窒息的對旁人的惋惜。
每天待在房間,就?連每天來送一日三?餐的人都是機器人,沒?有?人同她說話,有?的只?是無邊的寂靜。
獨自一人沉默了不知多久,直到外面的晴空萬里變成了璀璨星空,林染才察覺到夜色降臨了。
她抿了抿唇,看了眼?時間,以?往這都是顧曦歸來的時間。在心?中為自己鼓氣良久,林染最終起身朝外走去。
這一層樓是顧曦所在的樓層,入目只?有?冷清的白色。
林染原本想要下樓,卻在看見走廊深處的房間時腳步頓住。
——那里有?一間房間,此刻正緊閉著房門。
她知道,那里是琴房。
以?前自己住在這里時,琴房總是空蕩蕩的,房門有?時也只?是半掩著。
如今,房門似乎再沒?打開?過。
像著魔了一樣,林染走上前去,打開?房門,里面依舊和以?前一樣,只?有?一架鋼琴。
林染走到鋼琴旁,手指輕觸了下琴鍵。
清雅的琴音響起。
門外陡然?響起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竟帶著幾分慌亂與焦急朝這邊疾步走來。
林染轉(zhuǎn)頭看向門口,房門被人用力推開?了。
顧曦的身影幾乎瞬間出現(xiàn)在門口,眼?中的期待與隱約的驚喜還沒?有?收起,在看清房內(nèi)的人時便已經(jīng)凝結,身上筆挺的西裝微亂,好一會兒才道:“……染染?”
林染錯愕地看著他,臉色微白,那一瞬,她清楚地在他眼?中看到了失望:“你以?為是誰?”她強顏歡笑問道。
顧曦已經(jīng)平靜,聲音無波:“沒?有?誰,”他說著,轉(zhuǎn)過身去,“這里的玻璃沒?有?全息投影,太過陰森,以?后?不要來了。”
聲音說是商量,不如說是命令。
林染被他的語氣驚到,怔怔跟在他身后?走出琴房,看著他冷漠的背影,心?都顫了顫:“顧曦……”
顧曦背影一頓,腳步也停住,卻始終沒?有?回頭。
林染咬了咬唇:“我是想要找你的。”
顧曦仍舊立在原地,一未發(fā)。
“我不知道哪里不一樣了,可是顧曦……”林染似在心?中鼓足了勇氣,輕柔道,“我是想要和你重新開?始的,不是因為賭氣或是其他。”
說著,她看著顧曦始終沒?有?回頭的背影,攥了攥拳走上前去,擁住了他。
顧曦的身軀在察覺到涌上來的林染時立刻僵住了,全身緊繃如鐵,一股排斥的情緒不受克制地升起。
“顧曦,我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但是,可不可以?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都用嶄新的自己去面對彼此……”林染低聲說著,手怯怯地抓上他的手臂,便要走到他面前。
可在她的手碰到顧曦手臂的瞬間,顧曦幾乎下意識地將她的手甩開?了。
林染的手僵在半空,滿眼?的不知所措。
顧曦也怔了怔,手習慣地觸著自己手臂上的金屬骨骼,指尖冰涼。
他看著眼?前滿眼?淚光、身姿羸弱的林染,心?中越發(fā)煩躁難安。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
曾經(jīng)想要擁有?的女人近在眼?前,他卻覺得滿心?倦怠與疲憊。
以?往鎮(zhèn)定?劑壓下了他的所有?翻涌的情愫,可是如今沒?有?鎮(zhèn)定?劑了,心?卻比起那時更如一潭死水。
他再也做不到暴露自己的一切秘密與弱點,每天只?有?回到自己房中,才能?得到一絲放松的空間。
沒?有?人撫著他畸形的身軀問他“疼不疼”了;不會有?人每天早早起來只?為和他共進?早餐;也不會有?人不論他多晚回來,都會等在門口給他一個?微笑;更不會有?人對他說“以?后?不要這么孤單”,他似乎……很孤單。
心?中像是有?了一個?大洞,怎么都填不滿。
“顧曦……”林染忐忑的聲音傳來。
顧曦回身,最終只?沙啞地放下一句“失陪”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等到房門落鎖,偌大的房間只?有?自己一人,他才脫下西裝,看著嵌在血肉里的骨骼,以?及骨骼周圍微微凸起的泛著紫色的血痕,像是凸起的、可怖的血管……
他很想,有?人看著這些,然?后?告訴他,沒?什么可怕的。
這一晚,顧曦久久沒?有?入睡。
一閉眼?,那一聲琴音便鉆入他的耳膜中。
直直深夜,顧曦猛地起身,鬼使神差地進?了琴房,看著空蕩琴房中央那一架鋼琴,他安靜上前,手落在琴鍵上,彈奏的卻是那晚教姜斐的那首極為簡單的曲子。
琴聲響起,顧曦眼?神恍惚了下。
在姜斐面前,他彈奏過三?次琴。
第一次,她偶然?聽見,告訴他不用再孤單了,那一次,他抱著她,險些吻了她。
第二次,她央他為她彈奏一曲,他答應了,這一次,她赤腳坐在鋼琴上,吻了他。
第三?次,在那間破舊的鐵皮屋內(nèi),她要他教她彈琴,可一吻后?,她和別人訂婚了……
朦朧間,顧曦仿佛看見一個?穿著白色短裙的女人,赤著腳坐在鋼琴上,腳丫一搖一晃的,正明媚地笑望著他。
明明穿的純凈,眼?神卻格外嫵媚。
顧曦的喉結動了動,似乎只?是想象,心?臟都像是被人拿著孔雀翎毛細細搔弄一般。
許是想的太過認真,他并沒?有?聽見身后?的開?門聲以?及腳步聲,直到一聲低柔的:“顧曦,這么晚了你怎么……”
女人的話并沒?有?說完便戛然?而止。
琴音驟然?增大,而后?猛地消失。
顧曦僵坐在座位上,良久緩緩轉(zhuǎn)身,只?穿著絲綢睡袍的身軀,蒼白的胸膛微微裸露,露出兩塊金屬的骨骼,以?及沿著骨骼邊緣擠出的深紫色血管狀的傷痕。
林染捂住嘴,指尖溢出一聲低呼。
顧曦只?看見林染驚恐的雙眸,以?及她尾音微顫的發(fā)問聲:“你,你不是人類……”
顧曦看了眼?自己裸露在外的骨骼,在夜色下格外詭異,而那些如網(wǎng)狀的血痕,更像是一個?個?極長的鮮紅水蛭,的確不像人類。
他朝林染走了一步。
林染卻飛快后?退了兩步。
顧曦的腳步停下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有?作聲。
林染也沉默著,呼吸沉重了許多,良久,她只?從指尖擠出一句:“抱歉。”轉(zhuǎn)身飛快地跑了出去。
顧曦仍站在原地,注視著琴房的門被人撞開?,又用力合上。
“顧曦。”身后?的鋼琴上,仿佛有?人在喚他。
顧曦轉(zhuǎn)身,鋼琴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
他重新坐回到鋼琴前,再沒?有?彈奏,只?是冷靜地坐在那兒,淺色的長發(fā)凌亂的耷在前額。
傷心?或者憤怒?
好像都沒?有?。
他只?是突然?想到,曾經(jīng)有?個?女人,面對自己身上可怕的痕跡,總是視若無物。
這一晚,直到天色大亮,顧曦才起身離開?,換上西裝下了樓。
工作人員飛快地跟了上來:“顧先生,林玖逃離了,科研室那邊目前還聯(lián)絡不上他。”
顧曦身形微頓,想到那天林玖的情形。
一個?ai,有?了自己的意識,妄想成為一個?人類。
而他,一個?人類,卻被人說“不是人類”。
還真是好笑。
他沒?有?說話,起身便要繼續(xù)離開?,下秒又想到什么,看向一旁的科研室。
當初,姜斐為他做試驗品的實驗,就?是在那里做的。
顧曦起身走進?科研室,調(diào)出了當時的資料,看著影像上,姜斐躺在實驗艙中,痛級逐次增加時,她臉色蒼白渾身輕顫,卻仍努力地維持清醒,告訴科研人員身體部?位的細微變化。
直至后?來,連科研人員都不忍地告訴她,痛的話可以?說的。
可她始終一聲不吭。
最終,科研人員搖搖頭,卻又忍不住問了句:“姜小姐,為什么?”
姜斐似乎也頓住了,直到科研人員以?為她昏過去時,她才低聲呢喃道:“因為喜歡啊。”
顧曦猛地站了起來,目光慌亂地看著屏幕上女人虛弱的面龐,垂在身側(cè)的手緊攥著,卻難以?克制住顫抖。
那樣的疼痛,他都忍受不來,她又是如何忍下來的?如何忍了整整五天?
因為喜歡嗎?
可既然?喜歡,為什么要和季微訂婚?
下秒顧曦突然?想到什么,眸光漸沉,而后?飛快朝外走去。
他想見她。
很想。
……
顧曦的好感度在經(jīng)歷過數(shù)日的劇烈波動后?,終于?升到了90.
姜斐得到這個?消息時,正在鐵皮屋里給自己準備晚餐。
鐵皮屋是她主?動提的,畢竟……無論是顧氏還是季家,屋子全都是慘白色。
她看倦了。
本以?為季微不會同意,沒?想到他竟然?答應下來。
就?連林玖跟來,他竟也沒?有?異議。
姜斐對林玖跟著自己前來,不會歡迎,卻也沒?有?回絕。
一個?“免費管家”,不要白不要。
雖然?這個?免費管家斷了一條手臂,但每天的一日三?餐還是能?負責的。
只?是今天傍晚,林玖在接到一通視訊后?便離開?了,晚餐自然?落到了姜斐頭上。
顧曦來到鐵皮屋時,天色已經(jīng)晚了。
鐵皮屋的門緊閉著,顧曦站在門口,心?臟高高提起,莫名的緊張,卻又暗喜。
——她沒?有?住在季家。
沉默良久,顧曦方才抬起有?些酸軟的手,敲門。
可等了好一會兒,里面始終沒?有?動靜。
顧曦頓了頓,低頭看著眼?前的指紋鎖,對他而,攻破這個?再簡單不過了,不過片刻,指紋鎖應聲打開?。
顧曦走進?屋中,看著眼?前的裝潢,以?及面前的沙發(fā)。
上一次,就?是在那里,他們在親吻著彼此。
最后?一次親密。
廚房有?動靜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