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安抬頭,看到窗外走廊上一群校領導陪著何夕燃走過。校領導笑得滿臉褶子,汗水流了滿臉。
“老頭們今天穿的真正式,大夏天的還套上了西裝,”黃杉手臂搭在蘇安肩上,嘖嘖,“奇了怪了,蘇安,你看何夕燃,這么熱的天他也沒流一滴汗。”
蘇安看向何夕燃,他穿得比周圍誰都講究古板,偏偏在一群同齡人中顯得冷峻優雅,在大太陽底下都滲著冷氣。
看著他就感覺寒意升起,要不是大太陽還掛在天上,要不是這里是現實世界,蘇安都以為何夕燃是個吸血鬼。
雞皮疙瘩偷偷起來,“黃杉,你覺不覺得何夕燃不對勁?”
黃杉疑惑,“哪里不對勁?”
窗外的何夕燃突然回頭,從玻璃窗口往教室瞥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安好像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深幽綠光。
蘇安嚇了一跳,反射性地笑彎了眼睛,小白牙露出一點,又乖又甜。
校領導還在和何夕燃吹牛皮,“何先生,咱們學校的學生都很懂事,絕對不會破壞您作畫,您就放心好了。”
何夕燃收回眼睛,“嗯”了一聲。
何夕燃借用學校的美術教室在校內招模特,校方沒要其他的東西,甚至想倒貼錢地讓何夕燃給學校畫一張油畫。何夕燃這幾年流傳市面的畫作越來越少,今年以來更是一副畫作也沒有完成。從何夕燃手里拿出來的畫價值極高,比錢更有增值空間。
校方現在把何夕燃奉為座上賓,只要何夕燃有需求,別管是什么,學校都要盡力去做到。
上午第二節課,班主任腳步匆匆,“程蘇安,出來一下。”
校方讓蘇安陪著何夕燃在學校里面走一圈,找一個何夕燃喜歡的寫生地點。
蘇安抱著一堆東西,臉蛋曬得通紅地被帶到了何夕燃身邊。何夕燃正坐在中心湖旁邊的樹蔭下,陰影在他蒼白的皮膚散落,三件套包裹的衣衫中夾著煙的指頭骨節分明。
急匆匆趕來的少年打開遮陽傘,努力舉在何夕燃頭頂,“老師,您想去哪里?”
何夕燃彈彈煙灰,帶著蘇安過來的教師猶豫了一下,“何先生,在學生面前不能吸煙。”
高大畫家掐滅煙,視線往下移到了蘇安的身上。
一路頂著大太陽走到這里,蘇安的鼻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的眉頭生得濃而漂亮,眉骨清凌堅韌,骨相好,皮相滿頭大汗的模樣也比旁人好看。
何夕燃起身將半截香煙扔進了垃圾桶里,教師欣慰笑了兩下,很快就離開了。
蘇安又問了一遍,好脾氣道:“老師想去哪里?”
“不叫叔叔了?”何夕燃忽然道。
程蘇安臉上一紅,耳根子窘迫縮了一下,“叔叔,”握著傘柄的手指蜷縮,“中心湖旁邊是兩個花園廣場,有假山堆積,您要過去看一看嗎?”
何夕燃移開遮陽傘,“帶路。”
而在前往花園的路上,何夕燃又抽出了一根煙,旁若無人地點燃。
蘇安低著頭,聞著還挺好聞的煙味,心里冷冷一笑。
何夕燃面上是個冷淡克制的禁欲好男人,現在一看,先前給他打上的標簽還不夠。這人明顯還極度自我,明知道蘇安是學生這會需要去上課,明明被說過不能抽煙,但他都不放在心上,依舊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完全隨自己高興,冷漠地不在乎他人如何。
兩人途中經過了音樂教室,悅耳靈動的鋼琴曲隱約傳來,蘇安腳步一頓,被音樂聲吸引,不自覺站在門邊聽了一會。
何夕燃走遠了才發現他沒跟上來,他側頭吐出一口煙,回頭看了蘇安幾秒。抬腳回到音樂教室門,抬手敲響了門,擾亂了門內的鋼琴聲。
教室里有人疑問:“誰?”
蘇安也回過神,疑惑看著何夕燃。
何夕燃低頭淡淡看著蘇安,他沒有一點破壞音樂的罪惡感,“跟好我。”
蘇安茫然地點點頭,“好哦。”
他老老實實地跟在了何夕燃的身后,直到上午最后一節課才回到了教室。
黃杉給他接了一杯水,八卦道:“蘇安,老師喊你出去這么久是干什么去了?”
“去給別人當跑腿,”蘇安累得嗓音軟軟,有氣無力,“黃杉,你知道何夕燃為什么會來我們學校招人體模特嘛?”
黃杉摸了摸下巴,“巧了,我前幾天剛得到了一點消息。”
蘇安掀起眼皮:“什么呀?”
黃杉壓低聲音,“圈子里的朋友跟我說,何夕燃一周前才從國外回來。他在美術那個圈子里是大人物,”他隱晦地比了一個大拇指,“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著他呢,但何夕燃已經一年多快兩年沒畫出過任何作品,有人說,何夕燃現在沒法下筆,他畫不出畫了。”
蘇安一愣,黃杉興致勃勃,聲音更小,“我有一個朋友是何夕燃的畫迷,據他所說,何夕燃從以前到現在,沒煙畫不出畫來,但估計現在有煙也畫不出畫了。”
蘇安撓了撓鼻子,何夕燃畫畫的時候確實沒少吸煙,他都懷疑畫布里面是不是都浸了他身上的煙味。
那何夕燃吃的白瓶藥,是不是也跟畫不出來畫有關?
黃杉好奇:“蘇安,你問他干什么?”
蘇安禮貌笑了,又輕又軟地罵道:“我懷疑他腦子是不是有病呀。”草他媽的,跟在何夕燃身邊一上午,連看一眼手機都不行,就得眼睛一直盯在何夕燃身上他才舒服。
黃杉噗嗤一聲,忍笑。
蘇安在心里罵了何夕燃一個下午,做完今天的值日才感覺爽了。他擦完黑板,整理講臺,轉身的時候卻不小心被講臺桌角的鐵釘劃破了手心,刺痛襲來,鮮血順著白皙的掌心滑落,順著掌紋流動,蜿蜒成綺麗花紋。
有點疼,蘇安眉頭擰著,正要去找紙巾,門外有腳步聲靠近,他抬頭一看,被自己罵了一下午的男人正靠在門邊看著他的手心。
“叔叔,”蘇安心里一動,局促笑了起來,他敢保證自己笑得像是一個小天使,“你能幫我拿下紙巾嗎?”
何夕燃不動如山地看了他一會,血滴答到地上,蘇安的嘴角都僵硬了,他才垂眸上前,執起了蘇安的手。
蘇安展現自己的堅強,“不疼的,只是一個小傷……”
何夕燃突然低頭舔上了掌心的傷口。
鮮血被舌尖卷走,黑卷發泛著冰冷的光澤,何夕燃專心致志地清理血跡,他閉著眼,蘇安只能看到他長而卷的濃密睫毛。
心里一驚,下意識地抽手,可是掌心還是被何夕燃握著紋絲不動。
“何夕燃……!”大著聲音叫他。
這個人五指頎長,但力氣卻好大。
蘇安心中的荒誕感越來越濃重,外頭的天色紅了一片,像是怪物即將探頭出現的異象。
傷口又麻又酥,埋在他掌心中的何夕燃終于抬起了頭,細小的傷口已經被貪婪得吮吸到泛白。何夕燃的唇上沾染著蘇安的鮮血,將唇染出了健康的顏色。
融合著父親基因的一雙眼睛有稠濃的綠意沉淀,何夕燃道:“噓。”
噓你妹啊!蘇安眼睛驚恐地瞪大,像只受到驚嚇的小鹿,他正要叫出來,何夕燃平靜警告道:“你想被我吸完血嗎。”
蘇安可憐巴巴地閉上了嘴,哽咽,“我閉嘴。”
媽媽有鬼嗚。
何夕燃舔去唇上最后的血絲,直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著。蘇安被嚇得瑟瑟發抖,腦子里全是吸血鬼青面獠牙的模樣。
何夕燃不會真的是吸血鬼吧?皮膚蒼白,腦子有病,還舔了他的血。
他的害怕讓何夕燃笑了一聲,高大的男人再次俯下身,陰影擋住夕陽,罩住蘇安。
“騙你的,”煙味從淺轉濃,何夕燃的目光注視著蘇安脖頸上淡青色的血管,吐息激起絨毛顫抖,他輕飄飄地道,“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吸血鬼。”
眼眸避著光,綠意不見,深如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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