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寬敞的大殿內,白衣觀音一手托著凈瓶,一手捏著法訣,慈眉善目地望著殿內眾人。小二手臂粗細的蠟燭點燃著,將大殿照得燈火通明,偶爾有人進來,帶進來外面的夜風,引起燭火一陣跳躍搖曳,映得大殿忽明忽暗,也映得殿內的人面色晦暗難明。
等到宇泓墨的大紅衣衫進來時,燭火頓時跳動得更加劇烈。
宇泓墨臉上帶著絕美的一抹笑意,環視眾人,美眸瀲滟生輝。然而看到他這副笑得很美很邪氣的模樣,暗衛寒麟不動聲色地后退一步,把自己藏了起來。熟悉九殿下的人都知道,他笑得越美越邪氣,眼眸越瀲滟,就意味著他此刻的怒氣越重,更意味著他要找人開刀,發泄怒氣。
他不想成為那只出頭鳥。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誰惹了九殿下,居然能夠把他惹到這種地步?
正想著,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裴元歌纖細的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口。她穿著藕荷色的對襟短半臂,系著淺綠色撒白鳶尾花的齊胸襦裙,天藍色的腰帶從胸前一直飄到膝蓋,隨著她的步履飄動,顯得格外輕盈飄逸。因為時間急促,墨玉般的黑絲松松地挽成慵妝髻,偶爾有幾縷發絲淘氣地垂墜下來,光澤黑亮,越發襯得蓮瓣般的小臉白皙嬌嫩,如凝脂欲滴,黑白分明的眸子清若泓泉,看了眼眾人,歉意地道:抱歉,我來遲了。
未施脂粉,素面朝天,又是一幅尋常的家居打扮,但就是格外的清淡素雅,風姿楚楚。
宇泓哲哪里會怪罪,忙笑著道:裴四小姐夜間受驚,按理說應該多多休息,只是因為此時事關昭白和他妹妹,所以我不得不緊張了些,想早些弄清楚原委,好加以應對。說起來,到時我叨擾了裴四小姐,還請裴四小姐不要見怪才好,日后我必定登門致歉!
這番話說給裴元歌,卻是讓顏昭白聽的,好讓他知道,宇泓哲對他是多么的重視和緊張。
顏昭白坐在他的下手,清秀的掩上全是淡漠,眼眸如水靜止,不起絲毫波瀾,讓人無法猜度他的心思,也無法猜度,他是否聽出了這份外之意,而又是否在心中有所觸動。
不過,宇泓哲知道他性子冷清,也不在意,反而看了看殿中的情形,有些緊張地望著裴元歌。
不知道裴四小姐會坐在哪邊?
現在殿內他和宇泓墨相對而坐,他的下手是顏昭白,顏昭白下手是顏明月,宇泓墨那邊卻是空無一人,按理說,宇泓墨好歹是九皇子,這樣未免有些冷落他。裴四小姐這般知禮的人,說不定會去坐到宇泓墨那邊。雖然說一個座位不代表著什么,但仍然會讓他很不舒服。
宇泓墨似乎也察覺到這一點,看著目光不住巡梭兩邊的裴元歌,笑意宛然。
如果她坐過來……
結果這時候,顏明月卻突然起身,來到裴元歌身旁,拉住她的手,笑盈盈地道:元歌妹妹,過來跟我坐吧!這會兒工夫,不知道是不是顏昭白帶來什么藥物,她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面頰上也有了淡淡血色,又這般笑意盈盈,看起來是在讓人有種容光煥發的感覺。
既然她已經邀請,裴元歌不好推拒,歉意地向宇泓墨笑了笑,隨著顏明月過去,坐在她旁邊。
兩人都是女子,同坐一起也是常理,不過,在這樣兩邊人數失衡的情況下,裴元歌還是坐在了他這邊,這讓宇泓哲有種打敗了宇泓墨的快感,微笑著朝他看去,正好迎上宇泓墨黑亮得近乎妖異的眼眸,笑意非但不減,反而更加濃郁,淺色的唇彎成一抹美好的弧度,在燭火照耀下,有著格外耀眼的美,詭譎如妖。
寒麟早就知機地又退后一步,努力地把自己隱藏起來。
現在,他好像知道是誰惹到九殿下了……
顏明月心思單純,不喜歡這種凝重的氣氛,也不擅長分析什么,之所以來,只是想要跟顏昭白在一起。但她又實在無聊,這時候看到她喜歡的裴元歌,自然而然地就想拉她過來陪她說話,絲毫也沒注意到殿內波瀾暗升的較量和爭斗,自顧和裴元歌笑晏晏。
她沒注意,但顏昭白卻看得很清楚,知道顏明月此舉,似乎有些惹怒了九殿下。
不過,他也不在乎,倒是看著顏明月跟裴元歌親熱的模樣,有些奇怪。明月身體病弱,很少見外人,而且她雖然性子單純溫婉,但本性中有著天然的疏離冷落,并不容易與人親近,怎么跟這位裴四小姐才見一天,便如此喜歡她?顏昭白沉思著,心情十分復雜,他要打理的事情很多,不能時時刻刻陪著明月,如果明月有知己好友,在沒有他陪伴的時候也能如此開心,這是好事;但是,他又很擔心……
這位裴四小姐,可是聰明人,如果被她看出端倪,攛掇明月……
直到靜善大師趕過來,向眾人雙手合十后,見宇泓墨這邊空無一人,便隨意地坐了過去。這才結束了宇泓墨的尷尬境遇。這種情況下,本該由庵主水月大師出面,以示對兩位殿下的尊敬,不過水月大師不善辭,索性還是由靜善大師代為出面。
不過,就像宇泓墨顯然沒感到尷尬一樣,這會兒他也沒覺得釋然,美眸灼灼地盯著對面的人,突然間笑得更加妖異絢美。
對了,我還沒有向裴四小姐和昭白互相介紹吧?宇泓哲被宇泓墨那種笑意弄得很不舒服,故意無視他,笑道,其實,兩人應該見過面了,我想,昭白能夠認出裴四小姐,裴四小姐卻未必能認出昭白吧?哈哈,裴四小姐,昭白他就是黑白棋鑒軒的軒主。他設斗棋這些年,可是從未輸過,沒想到在裴四小姐這里栽了個跟頭,昭白,你可心服?
顏昭白躬身為禮,淺淺地道:心服口服。
顏昭白是黑白棋鑒軒的軒主?裴元歌一愣,隨即腦海中閃電般的劃過一副畫面。怪不得,她覺得明月當時贈給她的玉佩上,那個顏字十分眼熟,卻怎么都想不起來,這會兒被黑白棋鑒軒一提示,頓時想了起來。當時斗棋的那座樓,就叫做照顏樓,那個顏字跟玉佩上的顏字一模一樣。
哪里,是軒主故意讓我而已。裴元歌忙道,真心實意。
顏昭白搖搖頭,道:我從不讓人。
宇泓墨顯然早就知道顏昭白是黑白棋鑒軒的軒主,沒有絲毫意外,只是笑吟吟地望著眾人,突然開口道:五皇兄既然要為裴四小姐跟顏公子介紹,怎么說一半藏一半的?來來來,裴四小姐,我來替五皇兄補充完整,這位顏公子不但是黑白棋鑒軒的主人,還是景軒商號的幕后主人,在大夏王朝的商界翻云覆雨,無人匹敵。他可是有錢人啊,說他富可敵國,還得研究研究那是什么國,要是向荊國那種地方,拿顏公子的財富和它比,反而侮辱了顏公子。
顏昭白幽黑的眸看向宇泓墨,淡淡道:九殿下謬贊了。
哪里謬贊?我這人素來實話實說,從不喜歡虛應客套。不過呢,顏公子雖然富可敵國,不過可惜,他是依附我五皇兄而存,所以每年至少四成的進益都要孝敬五皇兄,難怪五皇兄如此緊張。宇泓墨唇角彎彎,眼眸中笑意甚濃,帶著慣然的嘲諷,五皇兄,你說皇弟我說得可對?如果有不對的地方,五皇兄你一定要指正才好。
宇泓哲氣得只咬牙,顏昭白身份神秘,他跟顏昭白的關系更加隱秘,沒想到現在卻被宇泓墨挑明。
好在在座并無他人,那個尼姑身居遠山,未必懂得什么;裴元歌雖然聰慧,但只是女子,而且,他很快會向母后請旨,賜裴元歌為他的側妃。屆時,裴元歌成為他的女人,榮辱與共,只能跟他一條心,也不必擔心她會對他不利。想到這里,看了眼裴元歌清雅秀麗的容貌,出塵脫俗的氣質,心中頓時一蕩。
但想到這樣的秘密被宇泓墨一眼道破,宇泓哲還是十分氣惱。
這家伙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今晚又怎么會恰恰好趕過來?難道說他的身邊出了內奸嗎?
顏昭白神色絲毫不變,沉思了會兒,起身彎腰拱手道:因為此事事關明月,草民心中有些疑問,不得不問。當然,如果九殿下不愿回答,草民也不敢相強。
放心,我會回答的。宇泓墨含笑瞥了眼宇泓哲,我若不答,豈不正好如了五皇兄的意,更方便他猜度我是此次事件的真兇?所以,顏公子請放心,我不但會回答,而且保證說的都是實話。比如說,對顏公子的財富,我也很感興趣,有心想要分一杯羹。怎么樣,顏公子,我夠坦白了吧?
果然如此!
宇泓哲怒極,這個宇泓墨,果然也盯上了顏昭白的巨額財富!
顏昭白眉頭微蹙,他早聽說這位九殿下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十分難以捉摸,今日初次相見,這才剛開頭就領教了。平常人就算心里想要他的錢,也只會旁敲側擊,誰會向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偏他看起來又絕對不是那種毫無城府的草包!但最麻煩的就在這里,既然已經光明正大地說了出來,往后他也不必遮掩,恐怕也會用盡百般手段,單憑現在的詞鋒和行事來看,這人比宇泓哲要難應付一萬倍。
九殿下真會說笑。顏昭白勉強笑了笑,轉開了話題,草民想問的是,九殿下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猜著就是這個問題,不過也不習慣,這深山野嶺的,我堂堂天潢貴胄,出現在這里的確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剛剛好救了裴府眾人,差一點就也能救了顏小姐。我想,五皇兄一定告訴顏公子,這整件刺殺事件,都是我自編自導的苦肉計,目的是想制造英雄救美的機會,救了顏小姐好令顏公子感恩圖報,是吧?宇泓墨娓娓道來,不帶絲毫怒氣,反而笑意越發柔和,似乎在看一出極好看的滑稽戲,而且,顏公子必定也有所懷疑,所以明知道我這個人個性很差,卻還是要來問我,對不對?
顏昭白越發覺得此人棘手,卻不正面回答,只道:九殿下還未回答我的問話。
別急嘛,我說了會答,就一定會答,不過在此之前總要先分析分析事情的經過原委嘛!宇泓墨不急不緩地道,去過腰間的玉佩,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目光斜斜瞥了眼正跟顏明月笑晏晏,似乎對這邊的明爭暗斗全無所覺的裴元歌,微微一笑,目光轉向宇泓哲,五皇兄這一招賊喊捉賊,不可謂不高,而且,五皇兄也算定了,以我桀驁難馴的性子,如果被一介商賈質問,必會心生不悅,不予理睬。這樣一來,五皇兄的栽贓陷害便能如愿,所以方才五皇兄一定在狠命地攛掇顏公子來質問我。五皇兄,皇弟我說得可對?若有不對,歡迎指正啊,我很虛懷若谷,從善如流的。
宇泓哲的確說過這樣的話,轉過這樣的念頭,這番被宇泓墨一語道破,臉色青紅交加,十分難堪。
顏昭白則斂眉神思,神情疑惑而凝重。
看五皇兄的模樣,皇弟我是猜對了。不過這就是皇兄的不對了,宇泓墨搖搖頭,面色十分不悅,就在眾人都以為他要說宇泓哲不該栽贓陷害他時,他卻道,如果皇兄想要栽贓陷害我,早點通知我一聲,皇弟也好配合五皇兄演好這出戲,反正皇弟我名聲早爛了,殺個把人實在不算什么,咱們兄弟情深,我哪能連這點忙都不幫?只是五皇兄你卻也連知會都不知會一聲,皇弟我腦子反應慢了些,這不,現在把五皇兄的盤算都說了出來,這會兒就算我相幫五皇兄遮掩,只怕也是欲蓋彌彰了。唉!
說著,長長地嘆了口氣,雙手一攤,顯得極為遺憾無奈。
宇泓哲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很顯然,宇泓墨根本就是故意拆穿他,卻偏偏說得好像很相配合卻沒辦法的模樣,這明顯是在嘲弄他,故意在人前作踐他的名聲!九皇弟,你拖拖拉拉說了這許多,為何始終不肯回答昭白的問話?是心虛嗎?
九皇兄你轉移話題了哦,不知道是誰心虛呢?宇泓墨淺淺一笑,神色慵懶閑適,好吧,那就回答下顏公子的問題吧!我想五皇兄的話,對顏公子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何況我宇泓墨名聲那么壞,顏公子這時候必定對我有所懷疑,我想,如果我說我是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散步散著散著就到了這里,顏公子一定不會相信吧?
宇泓哲冷哼一聲:這種話,傻子都不會信。
也是,顏公子久經商場,何等精明,就算五皇兄你會信這種話,顏公子也不會信的。唉,宇泓墨又嘆了口氣,狀似苦惱,沉思了下,道,那如果我說我神機妙算,算到這里會有美人遇難,所以特意趕來相救,我想顏公子大概也不會信吧?
裴元歌似乎跟顏明月說得正投機,但實際上一直分心注意著這邊。聽到這里,差點笑出聲來。
五殿下才剛說傻子都不會信,宇泓墨接話就說就算五皇兄你會信這種話,這不明白著罵五殿下連傻子都不如嗎?而且,聽宇泓墨現在的語氣,聽他的話語,顯然是故意在折騰五殿下和顏公子,偏偏兩人關心則亂,嚴陣以待,隨著他的話心情跌宕起伏。
這宇泓墨的性子,真的太惡劣了!
顏昭白眉宇緊蹙:如果九殿下不愿相告,草民也不再相強。
顏公子別急,我逗五皇兄跟你玩兒呢!宇泓墨依舊不急不躁,長長地吐了口氣,雙手往腿上一放,坐直了身體,收斂起玩笑的是神情,淡淡道,好吧,看來我只有說實話,才可能取信于人了。實話就是,我聽說今日五皇兄突然派死士前往白衣庵,然后到顏公子府上去做客。我一琢磨,估計這事跟顏公子脫不了關系,聽說顏公子有位妹妹,視若珍寶,難道說五皇兄想玩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戲?你說,這么有趣的事情,我怎么能不摻一腳呢?所以就悄悄地溜過來,想撿個現成的田螺,沒想到,田螺倒是撿了,可惜是個忘恩負義沒良心的,對救命恩人連聲謝謝都沒說。
說到這里,宇泓墨突然轉過頭,盯著裴元歌,淺笑道:裴四小姐,你說這種忘恩負義沒良心的人,我要怎么修理她才好呢?嗯?
被點了名,裴元歌只好轉過頭,假裝沒有聽清他們之前的話,茫然道:抱歉,小女正在和顏姐姐說話,不知道九殿下和五殿下方才在說些什么?好像要修理什么人?是壞人嗎?母親說了,做人不能太小氣,太斤斤計較,不然會被天打五雷轟,死后下十八層地獄的!說著還用力地點點頭,以加重可信度。
做人不能太小氣?這是在說他吧!
還說他會被天打五雷轟,死后下十八層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