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宇泓哲都沒有理會這邊,甚至連多余的眼光都沒有過來一個。
之前見太后那般喜愛裴元歌,原本還覺得歡喜,想著也許能有機會,通過太后把裴元歌奪回來,畢竟太后那么寵愛他。但現在聽說太后竟是為父皇相中了裴元歌,而看父皇的模樣,似乎也很中意,頓時出了一身的冷汗。
還好他什么都沒說,不然豈不是跟父皇爭女人?
臨江仙的事情詩經鬧得滿城風雨,破天荒挨了父皇的責罰,若再因為裴元歌觸怒了父皇,恐怕太子之位就與他無緣了。天下美女多的是,沒必要為了一個裴元歌沖撞了父皇!雖然說裴元歌已經跟傅君盛訂了親事,但看皇祖母和父皇的模樣,這事恐怕沒那么容易了解,壽昌伯府要是識相的話,就自己退親,不然有他們好受的!
因此,他打定主意,絕不摻和這件事,免得將來父皇會惱怒他!
知道裴元歌這個人的要緊,張嬤嬤不敢怠慢,找到一個空隙告訴太后,說裴元歌有話要私下跟她說。太后思索了下,低聲道:你讓她先等著,等到壽宴結束后,哀家就見她。
除了裴元歌這個突然的插曲,太后的壽宴進行得很順利,覲見,賀壽,賜宴,歌舞雜耍,一直到申末才結束。
被人帶入萱暉宮,見四下無人,只有張嬤嬤在側,裴元歌當即就跪了下去,不愿起身。
太后一怔,隨即命張嬤嬤扶她起來,柔聲道:好孩子別這么跪來跪去的,哀家一見你就十分喜歡,把你當做女兒一樣看待,不會不會聽說你要見哀家,就在壽宴后急急地見你了。不要怕,有什么委屈,或者什么難處,盡管跟哀家說,哀家替你做主!
多謝太后娘娘恩寵。太后越是看重,裴元歌就越是覺得不安,家父家母都對小女很好,并無難處。小女私下求見太后,是因為……小女在日前已經定下親事,所以,太后的厚愛,小女只怕要辜負了,還請太后恕罪!說著,又跪倒在地。
這話一出,偌大的偏殿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針落可聞。
感覺到這片寂靜中所隱藏的復雜意味,裴元歌只覺得渾身的冷汗似乎都冒了出來,濕透了中衣,卻連動都不敢動,等待著太后的反應。身為太后,又是這樣打臉的事情,只怕多半要惱,讓她滾出去都是輕的,說不定還會尋些由頭責罰她一頓。
但就算這樣,她也不想趟進皇宮這趟渾水,寧可挨罵受罰,忍一時委屈,絕皇宮里的后患。
裴元歌已經訂了親事?
太后一怔,連臉上和藹可親的笑意都僵了一僵,雙眸陡然銳利起來,凝視著裴元歌僵硬的脊背,心頭在慢慢地盤算著。許久,微微一笑,柔聲道:你這孩子!快起來,還跪著做什么?張嬤嬤,快,把這丫頭帶過來,肯定被剛才嚇壞了。
張嬤嬤依命,扶她起來,將她帶到太后身旁。
太后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旁邊,慈愛地道:傻孩子,你又有什么錯?說起來是哀家的不是,沒有問你一聲就貿然開口。你之前在正殿上不說,卻私下來見哀家,足見你這個孩子是個心細的好孩子,必然是怕當眾說出后,哀家這顏面無處放置,是不是?你這樣為哀家著想,真是讓哀家喜歡到了心坎兒里去。來,吃點心。之前的壽宴上,你一定都惦記著這件事,沒好好吃東西吧?
說著,取過旁邊乘銀絲卷的五蝠送祥瓷碟,遞了過去。
裴元歌摸不透太后的心思,也不敢拂逆,拈起一塊銀絲卷,輕輕地咬著。
見她聽話地吃起了東西,太后微微一笑,柔聲道:若是不喜歡這個,就直說,哀家命御膳房再做就是,不用害怕。雖然說哀家是太后,可是呀,你看看這偌大的宮殿,就只有哀家一個人住,心里其實寂寞得很,常想有人能陪哀家說說話??墒牵@天底下的人,急功近利的多,真心的少,多半都是看著哀家是太后,逢迎哀家的。但你這孩子不同,誠懇,心善,讓哀家很是喜愛憐惜,因此哀家才想……沒想到卻是鬧出了笑話!哀家很久都沒鬧出這樣的笑話了,所以一時間怔住了,嚇到你了吧?
裴元歌忙道:小女不敢!
你這孩子,才剛說哀家喜歡人家真心,你就又來敷衍哀家!太后面色一板。
裴元歌只得道:是有些被嚇到了。
可不是,頭一回見哀家,就讓哀家鬧了這么個大笑話,哀家又不說話,你能不怕嗎?可是,你也瞧見了,哀家并沒有惱不是?哀家活到這把歲數,還能分不清是非對錯?這事兒是哀家自己糊涂了,沒有提前問你一聲,哪有跟你惱的道理?所以,以后別處處都怕哀家惱,有事就盡管跟哀家說。太后笑得慈眉善目,語調異常的柔軟和藹,真像對待親骨肉般。
裴元歌卻一點也沒覺得輕松,反而心里更沉了。
以后……太后這樣說,就意味著她暫時恐怕是逃不開皇室這個漩渦了。
果然,接下來太后邊道:所以,你這孩子別怕哀家,沒事了就到宮里來陪哀家說說話。看看你們這些豆蔻梢頭的少女,哀家的心情也會好很多。這不,今兒遇到元歌你這丫頭,哀家這心里,可是從來沒有過的舒坦,可見哀家跟你實在是有緣。
張嬤嬤在旁邊湊趣道:可不是,奴婢伺候太后娘娘這么多年,從來沒見她對哪家姑娘這么喜歡,就連那些公主們都沒有過。也沒見哪家的姑娘能這么讓太后開懷,瞧瞧,這看上去都好似年輕了十歲。往后裴小姐你可得常來,說不定太后高興之余,又能變成青春少艾了!
你這老奴,居然敢打趣哀家!太后瞪了張嬤嬤一眼,假裝發怒。
張嬤嬤笑著道:若不是見太后娘娘心情好,知道必定不會挨罰,奴婢又怎么敢打趣?
是是是,整個萱暉宮就屬你最能猜哀家的心思,都快成精了!太后笑著道。
一時間,殿內氣氛似乎一片溫馨和睦。
怎么會有這種事情?
壽宴結束,裴諸城到宮門口等家眷,結果去只等來了舒雪玉和裴元華,聽說裴元歌還在萱暉宮,頓時心頭一沉。再聽裴元華將萱暉宮正殿內的事情詳細將來,頓時被大吃一驚。太后居然開口,想讓歌兒入宮做個昭容?
而皇上似乎也愿意,只是因為歌兒年紀小,有些顧慮?
舒雪玉也被嚇了一跳,皇家無情,那是個你死我活的地方,什么夫妻情意,恩愛榮寵都是假的,只有利益權勢才是真的,就算千寵萬寵,遇到事端便可輕易拋棄。所以,她從來不想元歌跟皇室有沾染,現在聽說太后居然想讓元歌入宮,不禁心驚肉跳。
是的,當時太后當著許多人的面說出來,皇上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四妹妹不好當眾掃太后和皇上的顏面,所以就私下求見太后,在壽宴散后,被張嬤嬤帶入偏殿。四妹妹怕父親和母親見不到她,心中擔憂,所以讓女兒現出來。裴元華輕聲細語地道,神色黯然。
原本還想著那件壽禮的事情該如何遮掩,現在不必了。
比起裴元歌這個勁爆的消息,她那些小小的恩寵又算得了什么?
想著,心頭頓時一片苦澀,又是一陣不甘。
原本以為她費盡心機,才能在不讓父親懷疑的情況下引起太后注意,得到太后賞賜。誰知道只是轉瞬,這份榮耀就被裴元歌壓得黯淡無光。最可恨的是,裴元歌甚至什么都沒有做,就莫名讓太后如此喜愛,當即就開口想要讓她入宮。為什么會這樣的不公平?為什么所有的好運都集中在裴元歌的身上?
為什么她苦苦謀劃渴望的事情,裴元歌卻能這么輕易的心想事成?
染了紅蔻丹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中。
原本,她裴元華是受盡眾人艷羨的裴大小姐,只有別人嫉妒她的份,而這次回來后,她卻一再在裴元歌身上嘗到了嫉妒的滋味。
還好,還好元歌已經定親了,不然今天這事情真不好收場!擔憂過后,舒雪玉不禁又慶幸起來。之前因為壽昌伯夫人的難纏,對這樁婚事,她還覺得有些草率,如今卻只是慶幸。壽昌伯夫人再難纏,不過就是愛刁難人,心思卻沒有太惡毒,又有壽昌伯和君盛照看,再加上元歌的聰慧,吃虧不到哪里。
但若是到了皇宮,那就不同了。
說起來還要謝謝五殿下,若非他有意,裴府也不會匆匆跟壽昌伯府訂親。如果沒有這樁親事,太后開了口,皇上應了,這件事也就鐵板釘釘,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到時候,要么裴府上下都因為抗旨不尊,藐視帝王的罪名被砍得干干凈凈,要么就只有送元歌入宮。
還好,還好!
也是,都已經跟壽昌伯府訂了親,都走完了納吉,交換了庚帖。不然今天這事情還真的麻煩了!裴諸城對皇帝忠心耿耿,愿意為他出生入死,但是要讓女兒給皇帝做妃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之前若非章蕓瞞著他替華兒報了名,華兒也不會參加待選。因此落選了他并不失落,反而覺得慶幸,這時候更不愿意讓歌兒卷進那個火坑。
他的女兒,將來都要好好地嫁人做正室,最好能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
而這些,在皇室中絕對不可能。
所以無論皇帝也好,皇子也好,他都希望自己的女兒不要跟這些人沾邊,別說那些聽上去高貴的妃嬪側妃,就是做了皇后,做皇子妃,他都不愿意!
歌兒跟人定了親,折了太后和皇上的面子,估計他的仕途會更加麻煩。
不過,也不算什么。
還好還好,他早早地定下了歌兒的親事!裴諸城慶幸不已,再想想提醒自己這件事的溫閣老和溫夫人,更是心存感激,決定改天要好好謝謝他們。
在萱暉宮里笑語歡聲了些時候,太后命張嬤嬤送裴元歌出去。等到裴元歌的身影一消失在門后,慈愛可親的笑意便徹底消失,面色也沉了下來,靠在美人榻上,低垂著眸子,慢慢地思索盤算著整件事。
沒想到,裴元歌小小年紀,居然已經訂了親事?
張嬤嬤回來時,看到太后這副模樣,就知道她心中又在謀劃盤算,忙上前去替她揉捏肩膀,邊道:太后娘娘,奴婢剛剛回來時,正巧遇到皇后派宮女過來,說的就是這裴小姐已經定親的事情。還說……這位裴小姐,就是先前五殿下看上,后來卻跟壽昌伯府定親的那位姑娘!
這么巧?太后一怔,隨即又冷笑道,當時在殿上半點消息都不透給哀家,這會兒居然派個宮女來告訴哀家這件事,不過就是怕哀家著惱了,對她發脾氣嗎?也不想想,讓個宮女來告訴哀家這打臉的消息,難道哀家就能不惱她了?只怕還存著心思,想讓哀家治裴元歌一個欺瞞大罪,正好替她除了眼中釘!也不想想,做了快三十年的皇后,還是只顧著爭風吃醋,做事還沒有裴元歌那個孩子謹慎,又沒有擔當,哀家不惱她惱誰?
張嬤嬤勸解道:太后惱皇后,那是把皇后當自己人看,是在提點她呢!
她這個皇后,還沒有你明白,派去個宮嬤嬤,如今全投到皇后那邊,卻半點也不思量著勸誡,只知道出歪主意!太后惱怒地道,隨即又是一陣無奈,說起來,不止是這個皇后,華妃也是個不中用的,這一輩就更別提了,葉問卿葉問筠沒一個能讓人看上的,也不知道她那些兄嫂是怎么教的,一個比一個囂張跋扈。早知如此,當初哀家就該留個女孩自己教養,也不至于如今連個可用的人都沒有。
張嬤嬤這次卻沒有勸解,只能繼續幫太后揉捏著肩膀。
果然,太后發了陣牢騷后,便慢慢平靜下來,又道:張嬤嬤,你說,看皇帝今天的情形,他到底還記不記得那個女人?
以奴婢看,皇上該是不記得,畢竟,都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這些年來,宮中多少美人,皇上又能記住幾個?何況是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張嬤嬤道,再說,就算皇上記得又如何?那女人紅顏薄命,又怨得了誰?
也是。太后點點頭,想來那件事皇上也不會知道,不記得就算了,反正這裴元歌的確貌美得很,也是個乖巧懂事的;若是記得了更好,就當這裴元歌是個替身,裴元歌也更容易得寵,就當是哀家對皇上的一點歉意吧!對了,派人去警告哲兒,不許他在打裴元歌的主意,不然,哀家第一個先不饒他!
張嬤嬤應了,又小心翼翼地道:不過,奴婢覺得,這位裴小姐,似乎不太愿意入宮……
這種事情,哪里是她愿意不愿意的?哀家一道旨意下去,她要是不想默默無聲地死在宮里,就得狠了心去爭,去斗,裴府是個沒根基的,如今裴諸城又失了皇上的寵,皇后和柳貴妃都不會想看到她竄上來,除了哀家,她還能靠哪個?太后淡淡地道,至于裴府跟壽昌伯府的婚事,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張嬤嬤,去傳個消息,就說哀家十分中意元歌入宮,皇上也很看中她。記住了,消息要暗暗地傳,但無論如何,一定要傳到壽昌伯府去。
一個才興起來的伯府,還能跟葉家,跟皇室對抗不成?
裴元歌心思沉重地出了萱暉宮,在太監的引領下走著,表情雖然平靜安詳,心中卻是一片紛亂,雖然說她已經跟傅君盛訂了親事,按理說,太后不可能再讓她入宮,但心中總是有著揮之不散的陰霾,總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落幕,相反,這次壽宴,只是個序幕而已。
因為心思重,再加上對皇宮路不熟,裴元歌絲毫也沒有察覺到路徑不對。
等到到了僻靜處,看到映入眼簾那道尊貴的身影,裴元歌頓時大驚失色,慌忙跪倒在地,覺得先前的陰霾更重了——之前的那些,恐怕真的只是開端而已!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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