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巧很快就到了,察覺到屋內僵持的氣氛,心中暗暗一驚,行禮過后,小心翼翼地問道:父親喚女兒來,有什么事嗎?
裴諸城濃眉緊蹙,雙眸緊緊地盯著裴元巧:壽昌伯夫人說,裴府和壽昌伯府的婚事,想要換成你和傅世子。所以,我叫你過來,問問你的意思。巧兒,你愿意嗎?聲音貌似平靜,卻隱藏著不易察覺的怒氣。好好的壽昌伯府居然想要跟歌兒退婚,這已經(jīng)讓他很惱怒了,但這事情牽涉到另一個女兒巧兒,讓他不得不暫時按捺。
裴元巧愕然睜大了眼睛。
那天壽昌伯夫人暗示的話,的確對她造成很大沖擊,讓她這些日子輾轉反側。不是沒想到過成為世子妃的種種榮耀好處,但心中始終有遲疑。沒想到壽昌伯夫人這次居然大咧咧地提出這件事,出什么事了嗎?裴元巧惑然地轉頭去看壽昌伯夫人,有些懵了。
壽昌伯夫人以為她是害怕,上前拍著她的手,道:孩子別怕,萬事有我給你做主!
這話聽在裴諸城耳中,更懷疑這中間有什么內情?總不至于巧兒竟糊涂得跟傅世子做出什么事來吧?不然,壽昌伯夫人為什么對歌兒這個正經(jīng)的兒媳婦不聞不問,對巧兒卻這般關心愛護?想到這里,聲音也冷了三分:不用看別人,我只問你愿不愿意?巧兒,你要是愿意的話,我當即就訂下這樁婚事。
但是,從此之后,他再也沒有這個女兒!
舒雪玉失聲驚呼:老爺!
裴諸城置之不理,只看著裴元巧:巧兒,你的意思呢?
裴元巧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她一個不受寵的庶女,若能成為壽昌伯府世子妃,可謂鯉魚躍龍門,身份地位立時不同。如果說之前壽昌伯夫人說時,這件事還虛無縹緲得像天上的白云,可望而不可及的話,此刻這種誘惑卻是真真實實擺在面前的——父親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絕無虛!
裴元巧低下頭,唇微微的顫抖著,眼眸中光彩變換閃爍,似乎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斗爭。
壽昌伯夫人卻是自得地一笑,一個庶女能攀上這樣的婚事,簡直就是祖墳燒高香,哪還有不愿意的?裴府這還算識趣,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如此,那就給裴府留下顏面,不拆穿裴元歌的事情好了。
裴諸城也沒有說什么的,等著裴元巧的決定。
父親,女兒……裴元巧終于抬頭,嘴角露出一抹維系哦啊,容色平靜地道,女兒不愿意!
哐當一聲,壽昌伯夫人腳下一滑,差點跌倒:你這孩子糊涂了吧?這么好的婚事,你上哪找去?要不是我實在喜歡你的乖巧柔順,你以為你能攀上壽昌伯府?二小姐你別怕,不管有什么事,都有我給你做主,絕不會讓你父親母親苛刻難為你!她以為裴元巧這樣說,是害怕裴諸城和舒雪玉暗中使絆子。
夫人,壽昌伯府之前明明定下的是我四妹妹,為何又要突然換成我?話既然出口,裴元巧也就斷了那分指望,聲音雖然柔和溫婉,卻透著一股沉靜,我倒是想要問一句,我家四妹妹人品相貌身份地位,乃至心性刺繡無一不好,夫人您對她到底還有什么不滿意,為何百般刁難挑剔?別說這是我四妹妹,我本就不能做這樣的事情,就算不是,夫人今日能夠輕易退了我家四妹妹,難道明日就不能退了我一個庶女嗎?巧兒雖然木訥,卻也沒有愚鈍到這種地步!
也許姨娘說得對。
就算她真的用計嫁入壽昌伯府又怎樣?觸怒了父親母親,就沒有了娘家的支持;又是用那樣的手段,只怕夫君和公公也不會喜歡,那她只能壽昌伯夫人。可這位夫人顯然是個不講理的難纏人物,又怎么能夠把終身的幸福寄托在這種人身上?與其如此,還不如找個上進的貧寒士子,有裴府這個娘家做后盾,有嫁妝傍身,無論如何都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雖然日子會清苦些,可只要熬出頭來,應該也能掙個誥命出來。
總比在壽昌伯府這種地方被人鄙夷蔑視,連奴仆都瞧不起的好。這樣的日子,難道她從前還沒過夠嗎?
聽到這話,裴諸城終于松了口氣,看來巧兒并沒有做什么事情。原本被壓抑的怒氣就又騰的一聲冒了出來,指著壽昌伯夫人,怒色滿面地道:你居然好意思說這是好婚事?有你這么刁蠻難纏的婆婆,這樁婚事就好不到哪里去!你當我們裴府是什么?我裴府的女兒,你想訂就訂,想退就退,想換就換?
歌兒已經(jīng)被退過一次親事了,這次再被退親,以后說親事要怎么辦?
壽昌伯夫人被罵得火氣也上來了,冷笑道:裴尚書,我這是念在兩家的交情上,這才低聲下氣地跟你們說話。你不要仗著我家老爺念舊情,就欺人太甚。逼得急了,我把你女兒做的好事抖出來,看是誰沒臉?我是心善,憐惜四小姐是個女孩子,顧念她的名聲,你別當我好欺負!
好啊,我倒要聽聽,你能抖出什么事來?裴諸城吼道,我就不信了,我家歌兒,還有人能挑出毛病來?我不跟你這個無知婦人說話,你把傅英杰叫來,我只問他!
父親,何必再叫壽昌伯來?如果壽昌伯不愿意,壽昌伯夫人又怎么能到裴府來?裴元歌終于開口,雙眸冷冷的盯著壽昌伯夫人,聲寒如冰,您還不明白嗎?他們這是怕我連累了壽昌伯府,怕皇上和太后會給他們穿小鞋,影響壽昌伯府的前程,這才急急地退婚!真是沒想到,壽宴上太后的一句話,居然能把壽昌伯府嚇成這個樣子?
想起最近聽到的流,裴諸城突然也明白過來,更是暴跳如雷。
外面有傳說,壽昌伯府這次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跟皇上爭女人,以后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他聽過就算,因為知道皇上不是這種人。但壽昌伯呢?之前五殿下的事情,傅英杰已經(jīng)露出了埋怨的意思……再想想今天早朝壽昌伯因為下人行事放肆被彈劾,挨了皇上的訓斥,下了朝壽昌伯夫人就過府來退親,要說這中間沒有關系,連他這個粗豪的武夫都不信!
好啊,原來是為了這個!裴諸城指著壽昌伯夫人,怒喝道,早上御史彈劾,那是你們壽昌伯府行事不慎,讓下人做出了不該做的事情,這是事實,所以皇上才會追究,可也沒降罪傅老弟,只是責令他嚴謹治府,這種訓斥誰沒挨過,回來好好整頓府邸也就是了。你們居然能杯弓蛇影地把這事情聯(lián)想到其他,結果怪到了元歌身上,就巴巴地來退婚,你們……你們……
裴諸城實在是不會罵人,而當著歌兒和舒雪玉的面,也不好把軍中那些粗話說出來,一時間找不到詞來罵,只憋得臉漲得通紅,雙手緊握,神色猙獰可怖。
這是眼前是個女人,若是個男人,他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壽昌伯夫人被裴諸城的模樣嚇倒,只覺得一陣骨酥筋軟,但想到事情已經(jīng)開了口,總要鬧出個結果。尤其,這事明明就是裴元歌的錯,結果現(xiàn)在倒是全怪在了壽昌伯府身上,心中更是不服氣,不敢去招惹裴諸城,欺負裴元歌是個小姑娘,臉嫩,又是罪魁禍首,便沖到了她的跟前。
四小姐,你這是逼我說出好話來嗎?壽昌伯夫人冷笑道,這會兒表面上看著生氣,心里你其實挺美的吧?在壽宴上,要不是你想攀龍附鳳,不檢點地使手段勾引皇上,好端端的太后怎么會說出封你做昭容的話來?之前見我們盛兒條件好,就巴巴地攀上來,這會兒又想攀高枝兒去,我這是不想家里出丑事,才成全你,你倒是得理不饒人了,得了便宜還賣乖,以為我好欺負嗎?
攀龍附鳳?不檢點?使手段勾引皇上?攀傅君盛?
裴元歌氣極反笑:聽壽昌伯夫人這么說,到時我的不是,反而是委屈了壽昌伯府了?
舒雪玉按捺了又按捺,卻還是有些忍不住,上前一把將壽昌伯夫人推開,氣得直咬牙:壽昌伯夫人,你也一把年紀了,行事居然這般荒唐,連這種荒謬的話也說得出來?攀附?你壽昌伯府有哪點值得我們裴府去攀附的?大家都是半斤八兩的行伍起家,論起來,你們壽昌伯還是我家老爺?shù)膶傧拢覀円矢侥銈兗遥?
那又怎么樣?裴尚書做了十多年的鎮(zhèn)邊大將,連個爵位都沒撈上,現(xiàn)在又武將轉文職,在刑部做的也不得意。我們老爺雖然為將晚,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壽昌伯,而且正得皇上重用,你們這不是攀附是什么?你們裴府早就要敗落了,這才想攀上我們壽昌伯府,不就是欺負我們老爺厚道,念著裴尚書那些救命的恩情嗎?可裴夫人,做人要厚道,就算咱們兩府交好,我們不計較這些,可你們也不該把做了丑事的女兒塞過來給我們,當我們壽昌伯府是什么?
你口口聲聲我家歌兒做了丑事,到底是什么丑事?裴諸城已經(jīng)在爆發(fā)的邊緣。
我本來不想說的,這是你們逼我!壽昌伯夫人怒吼著道,好,既然你們問,那我就告訴你們,你們這個女兒不檢點,不守婦道,未婚便與男子私通,私定終身!我們壽昌伯府再不好,也不會要這樣污穢的媳婦——
裴諸城氣得面色鐵青,竭力克制自己想要揍人的沖動:你給我住口!
怎么?怕了?既然你女兒敢做出這樣的好事,就不要怕被人知道!見狀,壽昌伯夫人更覺得裴府是心虛,氣勢更盛,我是厚道,不想當著這么多人揭四小姐的丑事,這才一直忍著,若不是你們逼人太甚,我也不會說。我說裴尚書,這樣的女兒,要么就該送到尼姑庵青燈古佛過一輩子,要么你就索性成全了四小姐算了!
壽昌伯夫人,你有完沒完?舒雪玉越聽越惱,她脾氣原本比裴諸城還要剛烈暴躁,只是看在元歌的份上一直忍著。畢竟現(xiàn)在還有太后的那句話在上面吊著,如果跟壽昌伯府退了親事,裴府就再也沒有理由推脫。但現(xiàn)在,壽昌伯夫人已經(jīng)把話說到了這份上,再忍耐那就不是舒雪玉了!
我家老爺有不打女人的毛病,我可沒有。你若再敢污蔑元歌半個字,就別怪我動手。
怎么?講不過就想動手了?壽昌伯夫人沒想到舒雪玉居然是這樣的脾氣,氣勢微微懈怠了下,卻仍然硬口道,你們家女兒做得這樣的事情,難道我就說不得——
啪——
清脆響亮的耳光聲在大殿中響起,打斷了壽昌伯夫人的喋喋不休。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打出這一耳光的,不是暴怒的夫人,而是一直看起來沉沉靜靜的四小姐。即使現(xiàn)在,她依然是那副沉沉靜靜的模樣,清麗的容顏不見絲毫變化,只有那雙眼眸,漆黑得不見一點光亮,卻讓人有種有火焰在熊熊燃燒的感覺,好似幽冥地獄中的鬼火,熾烈卻又冰冷,讓人忍不住心中直冒寒氣。
壽昌伯夫人捂著發(fā)疼的右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裴元歌:你敢打我?
怎樣?裴元歌冷冷地問道。
壽昌伯夫人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跳腳道:你敢對我動手?你這個不敬長輩的小娼——
啪——
還沒等壽昌伯夫人說出那三個字,裴元歌又是一耳光扇了過去,打在她的左臉上,橫眉冷對,蔑笑道:長輩?你算什么長輩?想要我敬你,你先看看你有沒有一點長輩的樣子再說!之前就是太敬你這個長輩了,我處處忍讓,結果反而讓你以為我好欺負,什么污水都敢往身上潑,連名節(jié)大事也敢污蔑我!你若再敢說我半個字,我就——
環(huán)視四周,忽然看到旁邊豎瓶中放著的雞毛撣子,跑上前去抽出來,緊握在手里,寓意不自明。
平白被裴元歌這個晚輩打了兩耳光,壽昌伯夫人只覺得這顏面都要丟到全大夏王朝了,哪里忍得住,雖然有些畏懼裴元歌手里的雞毛撣子,但她不信裴元歌一個晚輩,真敢對她怎么樣。于是伸著脖子道:我不信你敢打我。我就說了,怎么樣?小娼——才說到一遍便走了音,變成一聲痛嚎,卻是被雞毛撣子抽在了身上。
這次裴元歌卻沒再留,揮舞著雞毛撣子,劈頭劈臉地就打了下去。
我不敢?我為什么不敢?裴元歌接連不斷地朝著她身上抽去,女子名節(jié)大如天,你敢拿我的名節(jié)說事,那就等于逼我去死。對于一個想要害死我的人,我還有什么可留情面的?別說拿雞毛撣子抽你,就是我拿把刀來砍了你也是輕的!今天把你抽死在這里,我即刻就去京兆府投案,給你抵命去!
盛夏的衣服本就單薄,那一撣子一撣子打下去,生生的疼。
壽昌伯夫人這些年來養(yǎng)尊處優(yōu),哪里吃過這樣的苦頭,早就被打得抱頭鼠竄,再聽到裴元歌說要抽死她,更是嚇得腿一軟,一跤跌在地上。但就這樣,裴元歌依然不肯放過她,雞毛撣子仍舊如暴風驟雨般落下來,打在身上疼得很,尤其打到原本的痛處時,更是鉆心的疼,壽昌伯夫人渾身不住地哆嗦著,慘叫聲一聲接著一聲,凄厲無比。
別打了!別打了!她終于忍不住疼,求饒道。
裴元歌不加理會,冷笑道:這會兒知道讓我別打了,剛才怎么就不知道別滿嘴胡吣呢?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因為我是裴府的嫡女,你覺得我身份太高,不好拿捏嗎?自個兒是妾室扶正,底氣不足,不知道自尊自愛,反而怨我身份太高,讓你覺得有壓力,又是刁難又是冷落,這樣的行徑,活該別人輕賤你!
雞毛撣子打人的聲音,壽昌伯夫人求饒喊疼的聲音,裴元歌呵斥怒罵的聲音,匯成一曲嘈雜的樂曲,在大廳內經(jīng)久不息地回蕩著。再加上漫天飛舞的雞毛,煞是熱鬧,看得周圍的人目瞪口呆,眼珠子幾乎都要掉下來了。
沒想到四小姐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居然也有這么彪悍的時候?
當壽昌伯趕到裴府時,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讓人瞠目結舌的場景,也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挨打的那個正是他的夫人,急忙上前,一把握住裴元歌的雞毛撣子,把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壽昌伯夫人扶了起來。
壽昌伯夫人在地上滾了這么長時間,早就儀容不整,衣鬢凌亂。原本高聳的云髻早就凌亂地散了下來,一綹一綹地垂在臉前,貴重的衣衫上沾滿了灰塵,有的地方被打得裂了,露出里面青青紫紫的條痕,雖然努力護著臉,卻還有被打到的地方,再加上紊亂的頭發(fā)和污穢的衣服,就像是剛從乞丐窩里拉出來的乞丐婆似的,狼狽得慘不忍睹。
見到自家老爺,壽昌伯夫人悲從中來,哭嚎道:老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