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傅世子的道歉,但是,不能原諒!
望著眼前消瘦憔悴的傅君盛,裴元歌沉聲道。對于傅君盛,她并無惡感,雖然并不期待成為他的妻子,卻也不反感,謹守著未婚妻的本分。但是,也許是傅君盛這一生的道路太過平順,從未遇到過坎坷,所以溫潤儒雅中帶了一絲懦弱,傅世子,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夠抹平的。
如果沒有父親為她御前爭執,如果她不認識顏昭白,沒有這個放風聲的捷徑,那么,現在的她會是什么樣子?
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如果是這樣的結果,道歉還能有什么用處?
傅君盛愣了愣,也想到了這一層,臉色頓時慘白,心中升起了深深的無力感。是的,父親和母親都已經把事情做到了這種地步,道歉又有什么用?看著眼前元歌冷淡而疏漠的神情,卻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明明離得這樣近,卻似乎很遠很遠,遠得一輩子都無法靠近觸摸……傅君盛的心從未如此痛過:那么,元……裴四小姐,我能為你做些什么來彌補嗎?我是誠心的,我真的覺得很抱歉。
傅世子。察覺到他話語中的真摯,裴元歌心中嘆了口氣,看來傅君盛跟他的父親還是有所不同的,不過……事到如今,壽昌伯府和裴府已經決裂,再無挽回的可能。將來傅世子會有傅世子的生活,我也會有我的生活,全然不相干。如果傅世子真的為我好,那么就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聽到這絕情的話語,傅君盛面色更加蒼白。
但他也明白,元歌說的是事情。傅君盛有些踉蹌地后退兩步,作揖道:我明白了,以后我不會再來打擾裴四小姐。說著,又轉身對裴諸城和舒雪玉深深一揖,咽下了其他的話語,轉身腳步沉重地離去。
然而,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再也忍耐不住,轉過身來,看著裴元歌疾聲道:元歌妹妹!不在稱呼她裴四小姐,而是叫元歌妹妹,我是真的喜歡你,我是真的想娶你,我真的想保護你一輩子的,我真的……真的……覺得對不起你!元歌妹妹,你……
你是不是也喜歡我?你有沒有喜歡我?你的怨恨是不是只是因為我的父母?
這些是他想要問的話,但是卻像有著千斤重,哽在喉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即使事到如今,他們再也沒有締結良緣的可能,可是,他還是很想知道這些,很想聽元歌妹妹也對他說聲喜歡。可是,若不能結為夫妻,喜歡只是一種痛苦折磨,他又不舍得元歌妹妹受也這樣的苦……抑或,在他內心深處,其實也在隱隱害怕,害怕元歌妹妹的答案并非他所想聽到的,所以問不出口。
百轉千回之后,傅君盛終究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轉身跑出了裴府。
縱步狂奔,直到跑到僻靜無人的地方,傅君盛才停了下來,扶著墻,緊緊咬著唇,神色痛楚。顫抖著手,從袖中取出那把紫檀雕花折扇,各個月份的花朵所構成的扇面依舊精美逼真,散發著隱約的香味。他曾經很想要元歌妹妹給他繡的東西,好不容易拿到這把折扇做借口,想讓她繡個扇袋送他。但那時候太過緊張,最后也沒能說出口,心中遺憾不已,想著下次一定要讓她給他繡東西。
卻沒想到,當時沒有說出口,這輩子便也沒有機會了。
現在再看著這把折扇,傅君盛頓時心如刀絞,忽然發瘋一樣,將精美的紫檀扇面一頁一頁地掰了下來,扔到地方,提腳拼命踩去,將那一朵朵花兒踩得凋零枯敗,零落沾塵才停了下來。怔怔看著已經成為碎片的紫檀折扇,又忍不住伸手將那些碎片一片一片地拾起,捂在胸口處,失聲痛哭。
為什么事情會到現在的地步?為什么他的父母要那么做?為什么命運要這樣捉弄他?為什么……對于這件事,他完全地無能為力?
也許是因為一生太順遂,什么事情都能輕易做到,他曾經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知道太后殿的那件事,才讓他察覺到自己的膽怯;而這次的時候,更是讓他看到了自己的軟弱和無力。明明是喜歡元歌妹妹的,但是卻對現在的局面無能為力……
這樣的他,真的算是男子漢大丈夫嗎?
這樣的他,就算將來能夠取元歌妹妹,又能給她安穩和幸福嗎?
他其實也只是籠中的金絲雀而已,沒有經過風霜的洗禮,沒有磨練出強有力的羽翼翅膀,甚至連父母的意思都無法違逆,根本無法保護想要保護的人……他不要這樣,被養在籠中過一輩子,他要成為能夠翱翔九天的雄鷹,要強大起來,強大到有一天能夠完全地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傅君盛想著,心中暗暗地下定了決心。
聽著傅君盛那些失態的話語,看著他踉蹌離開的身影,裴諸城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相交九年,他還是看錯了傅英杰,但是,從剛來的情形來看,君盛這孩子的確對元歌有意。如果不是發生這樣的事情,其實他很不錯,除了性子有些軟弱之外,人品上進,能夠接受意見,肯吃苦,完全沒有京城紈绔的習氣,只要加以磨練,磨去常年養尊處優養成的軟弱,日后一定能夠成為頂梁柱的。
可惜了……
但很快的,裴諸城就拋開了這種想法,雖然說現在外面的輿論有利于歌兒,但畢竟被退過兩次親事,歌兒的清譽實在不能再出差錯。正如歌兒所說的,事到如今,歌兒不宜再跟傅君盛再有任何牽扯,不然最后吃虧的只會是歌兒!
傅君盛的到來,顯然又引來了退婚事件的陰霾,裴諸城和舒雪玉本來想安慰安慰裴元歌,沒想到說著說著,到最后卻變成了裴元歌安慰他們,兩人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再回到靜姝齋,天色已經全黑。
裴元歌本以為宇泓墨早就離開了,因此,跨入內室后,看到那個在她寢房里活蹦亂跳的紅色身影,不由得嚇了一跳,脫口問道:你沒走啊?
宇泓墨拿了塊布蒙在繡繃上,懸掛在中間,拿著裴元歌的繡針,穿上線,像練暗器一樣,瞄準了位置飛射出去,在繡布上劃出一道線,然后再跑到另外一邊,同樣瞄準位置射出去,就這樣跑來跑去地射暗器,慢慢地弄出一個七扭八歪的裴字。正玩得不亦樂乎,見裴元歌進來,嚇了一跳,忙把繡繃收起來,有力無氣地趴在桌上,氣息虛弱地道:餓了,走不動了。
裴元歌看著他裝模作樣,到最后卻忍不住笑了出來,道:今晚苦瓜宴,你要吃嗎?
不要吧?宇泓墨的臉頓時皺得跟苦瓜似的,堅決抗議,我想吃豆腐!
聽到這三個字,裴元歌神情陡然轉冷,面色不善地看著宇泓墨。
在她這樣的目光下,宇泓墨的頭下意識一寸一寸地縮了下去,小聲道:不吃就不吃嘛!小氣!不過我也不要吃苦瓜,我要吃水晶蹄膀,佛跳墻,水煮魚,水煮牛肉……菜里不要有蔥和蒜的味道,粥要不稀不稠,不咸不淡……在裴元歌的注視下,聲音又慢慢小了下去,道,好啦,隨便你,只要不是苦瓜就好!
真想不通,只是一道豆腐而已,為什么每次提到,元歌都會翻臉?
不過,當晚膳呈上來時,宇泓墨看到還是有他之前報的幾樣菜肴,粥也熬燉得不稀不稠,不咸不淡,頓時心中大樂。原來元歌還是聽進去他的話了,正要伸筷子去夾,卻被元歌一筷子打落,按住不動。
宇泓墨默默地看著裴元歌,總不會她又想自己吃,他看著吧?
想吃可以,幫我一個忙!裴元歌沉聲道,雖然說她現在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靜姝齋也基本都是可信的人,但可信的人并不代表可用,尤其是在裴府以外的地方。至于那些可用的護衛,卻還是聽從父親的,如果利用他們設計萬關曉或者裴元容,必然會被父親知道,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以前是不愿意讓父親知道她存心算計,進而失去他的寵信和庇護。
現在則是不想父親為此傷心。
但萬關曉和裴元容的仇不能不報!
裴元容倒也罷了,畢竟還在裴府,但萬關曉所處的生活圈卻是完全游離在她所能掌控的范圍之外,想設計他并沒有可用的人手。直到剛才看到宇泓墨,忽然靈機一動,宇泓墨身為皇子,必定有可用的人手,而且他的性子也并不迂腐,反而十分跳脫,反正現在在合作,不如順便借用下他的人手,來算計下萬關曉。
不要連吃你一頓飯都要弄得跟交易似的,就算你不給我吃,我也會幫忙!宇泓墨有些傷心,還以為元歌對他有些上心,原來是有事要找他幫忙。不過算了,肯找他幫忙也算好事,說吧,什么事?
等到聽裴元歌說完,宇泓墨的眼眸染上一抹晦暗:你為什么這么針對這個萬關曉?根據他的調查,他們應該是素不相識,只是被鎮國侯攀誣到一起的才對,怎么元歌卻好像對這個萬關曉分外在意?
如果我說,當日鎮國侯其實并沒有說謊,萬關曉的確曾經到鎮國候府去,說與我有私情,你相信嗎?前世的事情當然不能告訴宇泓墨,但即使只是今生,裴元歌也有著足夠的理由要對付萬關曉,有人指使他這樣做,目的是想要毀掉我的清譽,最后設計我嫁給他。這樣的人,我不應該針對他嗎?
宇泓墨一怔,心頭先是一緊,隨后又一松,緊接著又是一股怒氣。
再想到他為了偷七彩琉璃珠,曾到裴府來踩點,當時曾經看到的一些情形,宇泓墨頓時明白了:是那個什么姨娘,對嗎?居然用這樣卑劣的手段,污蔑陷害,根本就是想要將元歌逼上絕路。難怪那次在溫泉房,元歌看著那個姨娘的眼睛會變得那般森冷陰寒,就好像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冤鬼一般,甚至想要拉著那個姨娘一道沉下去。
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憐惜,小貓咪在裴府的生活,只怕也并不輕松容易。
原來他們都是生在荊棘叢中,長在荊棘叢中的人。
我知道了,你說的事情,我會吩咐人辦妥,以后如果還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說就是了。宇泓墨點點頭,然后拿筷子指了指桌上的飯菜,小心翼翼地道,現在,我可以吃飯了吧?
……可以。
母后,您說什么?萱暉宮中,皇后滿臉驚愕,驚疑不定地看著斜臥在美人榻上的太后,這個時候,您要賜婚給壽昌伯世子?
現在壽昌伯和鎮國伯的名聲可以說臭到了極點,幾乎整個京城都在唾棄他們,說鎮國伯卑劣無恥,攀高枝悔婚不算,還想把污水潑到裴小姐身上;說壽昌伯虛偽懦弱,賣媳求榮,卻是做了婊一子還想立牌坊,連那樣荒謬的話都信,還想先下手為強,污蔑裴小姐的清譽。這種論不止在酒樓茶甚囂塵上,還蔓延到了朝堂之中,御史連番上奏彈劾這兩個人,說他們品行不端,要求褫奪勛爵,以儆效尤。
可是說,壽昌伯府現在根本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這時候人人都對壽昌伯府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太后娘娘反而要湊上去?還要賜婚?尤其想到壽昌伯府這一退親,裴元歌又成自由之身,將來十有**是要入宮,成為她的勁敵,皇后每當想到這里,就對壽昌伯府恨得牙癢癢,明明都是之前就訂了的親事,退什么親啊?要要是退得徹底,把裴元歌名聲弄臭了,永遠不可能進宮也就算了,偏偏行事愚鈍,居然一點都污到裴元歌,反而連她先前被鎮國伯府退親的陰霾都一掃而空。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你懂什么?太后橫了皇后一眼,對她的想法再清楚不過,忍不住教訓道,你是皇后,就該有母儀天下的氣度和風范,別整天只知道爭風吃醋,遇事動動腦子。鎮國伯府就算了,才到第二代就沒落了,沒什么人才,沒有必要拉攏。但是壽昌伯府不同,壽昌伯那可是實打實地軍功拼出來的爵位,沒有半點摻假,領兵打仗自然有他的一套,在軍中也很有影響力,算是難得的勇將。
皇后不屑地道:勇將又怎么樣?那也得皇上用他,現在御史臺彈劾他的奏折都快堆成山了,都要求褫奪他的爵位,永不錄用呢!
那些酸儒懂什么?整天只知道進諫彈劾,可你瞧瞧,若論被彈劾,宇泓墨哪年不是榜首,結果呢?皇上不還是寵信有加?太后揉了揉太陽穴,對皇后的愚鈍幾乎要絕望了,卻還耐著性子道,別的事情倒也罷了,領兵打仗是半點都含糊不得的,若沒有本事,就算是孔圣人重生,領著兵那也只能打敗仗。大夏王朝能打仗的將領沒幾個,這點皇上心知肚明,所以,別看壽昌伯現在聲譽狼藉,皇上也冷著他,可將來還是得用他!
皇后不以為然,大夏別的不多,人難道還少嗎?每三年一屆的武舉,能出多少人才,這中間難道還找不出一個能打仗的?母后未免把壽昌伯看得太重了!
那等他重用的時候,咱們再拉攏他也不晚啊!
太后忍了又忍,終于沒有發作,道:錦上添花有什么意思,雪中送炭才能讓人銘記。現在壽昌伯正在落難的時候,別人都遠著他,他自己大概也覺得會被冷凍冰封,在這時候哀家為他賜婚,掃了他之前的陰霾,讓他有了指望,他豈能不記哀家的好?再說了,他是為了跟裴府退親一時弄到如此田地,事后哀家又為他的兒子指婚,別人想當然就會把他歸入葉家的陣營,到時候就算他想不站在葉家都難!再嘗到葉家能給他的好處,他能不盡心盡力地扶持葉家,扶持哲兒嗎?只需要推出去一個公主,就能為葉家,為哲兒贏得一把尖刀,一個有力的臂膀,這賬你會不會算?
聽太后的意思還是在為哲兒打算,皇后便不再相爭,問道:那依母后的意思,要賜婚給哪位公主呢?
想要把壽昌伯拉攏過來,這公主最好是咱們這邊的人,年齡又要相當……太后思索了下,道,就綰煙吧,她是華妃的女兒,有著咱們葉家的血脈,對自然會盡心竭力為葉家打算,身份地位也高,更能讓壽昌伯感受到咱們的誠意,對葉家感恩戴德,而且剛好比傅君盛小兩個月,年齡正好。就她吧!
聽說是華妃的女兒,皇后心中頓時幸災樂禍起來。
她跟華妃雖是嫡親的姐妹,卻從小就不和睦,處處相爭,原本她只占了長姐的好處,處處都不如她,偏偏就是這一差,當初嫁給皇上的人是她!之后皇上登基,她做了皇后,華妃雖然入宮,這些年卻也只是華妃,連四妃都沒掙上;她有了皇子哲兒傍身,華妃卻只有一個公主宇綰煙。現在,母后要把宇綰煙指給根基淺,又聲譽狼藉的壽昌伯府,連宇綰煙這個指靠都沒有了,以后看華妃還怎么在她面前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