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刻,他敏銳地感覺到,這團和氣恐怕不會長久,暗潮正要拍岸而起。
他的感覺是對的。
同時,也更快。
沈臨毓似笑非笑,說得直白極了:我說錯話都得挨頓懟,章大人多大的譜,還得要她給你留顏面
章振禮咬緊了后槽牙,卻也無法完全控制住臉頰上皮肉的抽動。
沈臨毓把他的憤惱看在眼中,卻又像是完全沒看見、不在乎似的,轉身往后殿那頭去,留下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她,各個都尷尬得厲害。
看戲嘛,這般跌宕沖突自然好看,可若是主角這般顏面掃地,那、那他們看熱鬧的也不自在了呀!
再繼續圍著看下去,怕是要遭人記恨了。
有人悄悄后退,有人佯裝無事般去看別處的書法,一個個地想要腳底抹油。
哪知道,最先告罪著失禮的是章振禮。
章少卿三步并兩步順著臺階進了前殿,又幾步間繞到另一側去,從這廂再看不見蹤影。
主角一走,現場的不自在也煙消云散。
你不喜歡強勢的,有人喜歡哩,原也輪不到你的。
我就說,郡王總去廣客來哪里是為了一口吃的,人家什么山珍海味沒嘗過,就是為了人。
可那不是克親嗎……
你要死啊,這話可不能再說!
還是年輕啊,就為這點事和章大人鬧起來……
郡王爺向來我行我素,有什么奇怪的。
前殿廣場嘀咕議論,正殿前頭的水陸道場佛語陣陣。
章振禮走出前殿的后門,繞到側邊,議論聲早已聽不見,佛語卻也無法讓他靜下心來。
抬起手,五指重重抓住護欄,手背上青筋凸起,他的一張臉陰沉得可怕。
心中火氣直冒,良久,他松開了護欄,卻是沉沉一捶。
咚的一聲。
拳頭通紅,章振禮渾然不覺得痛。
他今日人前丟這么大的臉,倒要看看,那便宜女兒回去后要如何問那便宜娘!
雅間中,阿薇正和陸念說相國寺的狀況。
他是老房子冒了火星子,怕燒毀了又怕邊上人看不到一丁點煙,想求個美滿又不敢得罪相好的女兒的可憐蛋。
我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盆冷水潑上去再說,不聽不信不管、不想要后爹的犟脾氣。
您是沒看到,他演得還挺好的,在場那些人險些全被他糊弄了。
但我肯定比他強多了,甩臉色放狠話這活兒,我太熟了。
陸念聽得樂不可支:該!
安國公讓他出馬挑撥我們母女,他接了這差事卻存了私心,想借我的手敲打章振賢。
兩邊都想占,兩頭都想好,美得他!
人吶,就是不能太貪心!
就該像我這樣,就是挑撥他們章家,就是再接個活兒敲打章振賢,順手的事兒。
章振禮那臭脾氣,這事能氣上好幾天,氣完了還是得來我們這里演戲。
人家就指著我們兩人鬧翻呢!
陸念得了高興,阿薇也挺高興。
晚上多做了兩道陸念愛吃的,母女兩人碰了碰杯。
吃了一半,門口有人敲門。
來的是定西侯。
您倒是會趕巧。陸念撇了撇嘴,倒是沒有拒絕給不請自來的定西侯添雙筷子。
定西侯沒有動筷,先拿酒當茶潤了干澀的嗓子,才問阿薇:你下午把章振禮罵了一通
沒等阿薇答,陸念先道:怎得罵不得
定西侯哪里敢說罵不得,忙解釋道:你前腳一走,郡王爺湊上去火上澆油。
一聽這話,陸念立刻來了興致,菜也不吃了,催他快說。
定西侯算是習慣她這脾氣了,他亦不喜賣關子,原原本本說了。
在場的人那么多,又是這等熱鬧事,幾乎是前腳才懟完,后腳消息就從相國寺傳到了千步廊。
定西侯好好地在衙門里當差,傍晚抽空坐著打了個盹,就被沖進來的官員噼里啪啦問了個大糊涂。
章大人和令愛到底怎么回事原來還沒有談妥嗎您那外孫女當面就把章大人罵了。
王爺還上去拱了火,唉侯爺啊,貴府到底什么時候辦酒我們是吃令愛的酒、還是吃外孫女兒的酒
定西侯聽得云里霧里,險些要罵吃個屁!
等弄明白了所有狀況,定西侯額頭一陣陣痛。
他哪里知道阿念和阿薇具體謀劃了些什么呀!
我就琢磨著,王爺此舉不同尋常,定西侯給兩人分析道,鎮撫司辦案子向來不提前打招呼,王爺就是那性子。
就說新寧伯府,沒點征兆、說抄就抄,抄完了才知道,黃家里頭染了多少事。
私下仇怨暫且不提,明面上王爺和安國公府井水不犯河水,今日這一出顯然是壞了關系。
朝堂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算是忌諱這種事的,雖說王爺是隨心所欲了些,但……
除非他是打定主意、近期要向章振禮發難了。
可這就又繞回來,發難之前,哪里還給人提個醒??!
朝堂上的事,阿薇和陸念的體會遠不及定西侯深刻,但這事兒吧……
陸念鼓了鼓掌:小子還挺上道,他說的話,我聽著順耳。
阿薇驚訝之后不免覺得好笑,但那句話從王爺口中說出來,好像也沒有什么不對的。
是他會說的話,也是他會氣的人。
阿薇失笑著道:王爺提過說手里有章振禮的把柄,但只夠讓章大人心煩一陣,遠不夠打壓人的。具體是什么把柄,又要如何用、何時用,我不清楚。
定西侯也琢磨不透,于是他也就放棄了琢磨,一門心思把晚膳用了。
當然,這個疑問并沒有存太久。
翌日下午,穆呈卿出面、帶了一隊人馬浩浩蕩蕩進了大理寺,腰牌一抬。
也就兩刻鐘,等到身在相國寺的章振禮聞訊趕回來時,右寺寺正、兩名平事已經被帶走,還從中抱走了兩大堆相關案卷文書。
章振禮沉著臉問寺丞:他們要查的是什么案子
寺丞垂頭喪氣,道:蜀地的一樁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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