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里燉著的骨頭湯已經(jīng)出了香氣,聞著就叫人舒服。
等差不多要將肥瘦按二八調(diào)在一起時,外頭出來傳來青茵一聲大叫。
表姑娘,快、快!青茵一面叫一面往小廚房來,扒著門,小臉白了,姑夫人她、她……聞嬤嬤尋您!
咚!
廚刀敲入案板,刀刃卡進木頭。
阿薇二話不說往外走,腳步飛快著往正屋跑。
青茵跟在后頭,急歸急,話倒是說明白了:嬤嬤交代奴婢在廊下熬藥,正好能看到里頭歇午覺的姑夫人。
剛姑夫人睡醒,奴婢正要請嬤嬤過去,就見姑夫人披頭散發(fā)要去拔墻上掛著的劍。
嬤嬤立刻進去攔了,讓奴婢來尋您。
我曉得了,阿薇道,你讓人去舅娘那里,就說母親需得請大夫。你跟我進里頭搭把手。
自打留意到陸念狀況不好后,阿薇就尋桑氏說過一回。
京中大夫多,偏她和聞嬤嬤都不認得,倒不如請桑氏幫忙尋有能力治瘋病的。
阿薇一路進到寢間。
陸念似乎冷靜下來了,起碼沒有拿劍胡亂砍人。
聞嬤嬤好好語哄著她,陸念眼睛睜得很大,眼神卻是茫的,長劍垂在身側(cè)。
阿薇站在落地罩旁,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神情腳步都不顯急促匆忙,然后才走到陸念身邊。
母親,阿薇柔聲細語地,這是墻上那把裝飾用的劍那它可一點不鋒利。您把劍給我,我拿刻刀給您,我磨得更尖利了,一扎一個血窟窿。
陸念偏著頭看她,思考她的話。
阿薇一手扣她手腕,一手拿長劍。
陸念只輕輕掙了一下,還是給了她。
阿薇拿了就走,交給跟進來的青茵,示意她趕緊收得遠遠的。
聞嬤嬤此時也松了一口氣。
先前陸念情緒激動,聞嬤嬤只能先哄,軟硬都不敢動那長劍。
阿薇重新過來扶陸念:咱們這回殺誰
余長德,陸念一字一字道,我要殺了余長德。
阿薇知道這人。
余長德是余如薇隔房的伯父,管著余家的藥材生意。
有一年,蜀地氣候反常、城里突然添了不少病人,造成了一些藥材供應不足,其中有一樣是余如薇日常少不得的。
余長德推說庫存不足,實際是想著奇貨可居,多賺些銀錢。
陸念又氣又急,幾乎把藥鋪的庫房砸了才搶出來了七八日的藥,趕緊送去莊子上。
鬧得兇了,余長德沒少罵余如薇,天生的藥罐子,養(yǎng)活了也沒出息,用什么藥材都是浪費。
與余家那些見不得光的腌臜事情比起來,這種只能算是小沖突。
但事關余如薇,陸念又怎么能不恨在心里
他死了,阿薇緩聲道,他去外頭村子里收藥材,失足摔下山,抬回來養(yǎng)了五天、咽氣了,您記得嗎
余長德的失足源于自己嚇自己。
余家當時稀奇古怪,虧心事做多的人扛不住,出事的也不止余長德一人。
偏陸念此時什么都記不清,激動地道:我看到他了,他罵阿薇,我要砍了他!不是要給我刀嗎刀呢我的刀呢!
阿薇和聞嬤嬤交換了一個眼神。
陸念發(fā)作時,有時同她理一理舊事,能牽走她的思路,讓她整個人慢慢靜下來。
可有時候,勸不住,她會陷在自己的記憶里,分不清真假虛實,像是會把自己撕裂開,糾結(jié)又崩潰。
陸念情緒越來越激烈,掙扎著要甩開阿薇和聞嬤嬤。
眼淚簌簌滾落下來,整個人顫抖著,口中反反復復全是殺念。
發(fā)作的力氣也遠大于平日,兩人都控制不住她,聞嬤嬤不察被撞到了桌邊,腰上挨了下。
陸念連阿薇都認不出來。
拉扯間一并摔倒在地,陸念卻突然從喊叫著要殺別人,變成了恨自己無能。
我沒能保護阿薇,我才是畜牲!
我對不起阿薇,我不配當娘,我不配不配不配!
我要去陪她,她一個人太孤單了,我得去陪她……
陸念瘋狂地扯自己的頭發(fā),左右開弓要扇自己的臉。
阿薇攔了一下沒攔住第二下,啪的一聲重得她耳朵嗡嗡作響。
眼看著陸念張口要去撕咬她自己胳膊上的肉,阿薇想都不想把手指塞進陸念嘴巴里,關節(jié)用力抵她牙關。
饒是如此,血珠還是立刻滲了出來。
阿薇的眼淚也跟著下來了,不是手痛,而是心痛。
癲狂的陸念也愣了下,牙齒的力道松了,口中的血腥氣讓她整個人都迷茫了。
幾個呼吸后,她仿佛突然間明白過來,雙手捧住阿薇受傷的手,看著上頭的血印子,哭得直打嗝:是娘不好,阿薇乖,娘糊涂了,痛痛飛,痛痛飛……
聞嬤嬤才指揮著青茵拿來備好的布條,見地上兩人抱在一起哭,亦不禁紅了眼眶。
阿薇沒讓用布條把陸念捆起來,哄著她去床上坐下。
桑氏來了,見這廂狀況也是愕然不已。
已經(jīng)去請大夫了,她鎮(zhèn)定了下,建議道,我的想法是,等侯爺回來了、讓他出面請?zhí)t(yī)來瞧瞧。
阿薇想給陸念擦臉,陸念急著阿薇的手傷,兩廂讓步,陸念自己胡亂抹了臉,聞嬤嬤給阿薇涂了藥。
聽桑氏建議,阿薇應了聲好。
興許這一刻的陸念在別人眼里似是醒過來了些,但阿薇最是清楚,陸念還病著。
因為陸念真真切切把她當成了余如薇。
定西侯與大夫前后腳進門,聽說陸念發(fā)病,也忙來了春暉園。
這時也顧不上什么寢房不寢房的,定西侯看著陸念的樣子,一時難以置信。
很多年前,外頭提起定西侯的嫡長女,都說她難弄、脾氣大、還有病。
定西侯也會這么想。
畢竟這個女兒真是太難管教了,軟硬不吃,主意大得很。
可直到現(xiàn)在,他看到披頭散發(fā),臉頰腫起來,抱著阿薇念念叨叨說著對不起的女兒,他才真切意識到,真正的有病是什么樣的。
定西侯的心,后怕得直顫。
會變成這幅模樣,阿念在蜀地到底受了多少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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