掂量不清自己輕重,想算計阿薇,這是上趕著來尋死。
馬車出了城。
差不多到地方了,阿薇和聞嬤嬤下了車。
這一帶沒有人會來,春雨如油的季節(jié),哪兒都能采著野菜,根本不用來這么偏僻的地方。
土地化了凍,蒙了一層綠色,腳步在其中格外明顯。
聞嬤嬤蹲下身觀望了下左右:他往深處去了。
那才好。阿薇頷首,挎著她的小菜籃子沿著痕跡往里走。
兩廂照面是在一處溪流旁。
岑睦找得不耐煩了,晨起又沒有吃喝,只能拿溪水潤一潤。
他甚至覺得,自己又被誆騙了,余如薇根本沒有來過這里,而后,他聽見了腳步聲。
岑睦尋聲看去,見到了獨自來采野菜的阿薇。
這倒是巧遇了。阿薇嘴角一彎,道。
不是巧遇!岑睦沖口道,阿薇那嘲笑一般的口氣讓他火氣蹭蹭冒出來,我就是來找你的!
是嗎阿薇站定,找我做什么找我問你為何落榜還是問你祖父為何閉門思過
果然是你!岑睦厲聲道,果然是你!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這么害我
阿薇噗嗤笑了聲:因為你蠢。
你!
因為你自以為能算計我,因為你作惡在先,因為你是岑太保的孫子,阿薇挑釁地看著他,你喜歡哪個答案
岑睦的眼睛通紅,兇相畢露:我作惡我根本不知道!
說話間,他大步走向阿薇,之前盤旋在他腦海里的問題一個一個拋出來,聲聲責問,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幾乎是撲過來一般。
阿薇腳下一動也沒有動,從籃子里抽出一把出鞘的匕首,銀光對著岑睦。
岑睦一介書生,根本不會擒拿之術,只能生生迫使自己改變方向,免得撞到刀刃上。
踉蹌間,他沒有碰著利刃,卻被人被身側(cè)反鉗住了胳膊。
那是聞嬤嬤。
阿薇把玩著匕首,笑容里帶上了銀刃的冷:你不會覺得,我會孤身在這兒吧
岑睦拼命掙扎,但他掙不過勢大力沉的聞嬤嬤。
他此前的注意力全在阿薇身上,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邊上還躲了個人。
后知后覺的,他害怕起來。
你要做什么岑睦問,我說了,我根本不知道!
阿薇的笑容徹底沒有了。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你沒想過要知道
彭祿、彭蕓還有其他人,他們的生死,你根本沒有放在眼里。
你目的達到了,轉(zhuǎn)身就走,你只覺得他們活著煩,死了還給你省事了。
你巴不得他們趕緊死了,又怎么會關心他們到底怎么死的,但凡你愿意想一想,你怎么可能想不到他們究竟是怎么死的!
這一點上,你和你祖父很像,他是巴不得岑氏早點死。
岑睦怒視著阿薇。
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被一把撕開,這讓他覺得煩躁,但他現(xiàn)在顧不上那些,他弄不清楚阿薇到底要做什么
你想把我送去衙門里岑睦高聲問,衙門要是有證據(jù)早來抓我了,我告訴你沒有用的!你們現(xiàn)在放開我,還不算太晚!
聞嬤嬤抽出一塊帕子,直接堵住了岑睦的嘴。
唔唔唔!
阿薇冷眼看著,慢條斯理地道:現(xiàn)在,我來回答你的問題。
沒錯,我就是把你當傻子。
把你耍得團團轉(zhuǎn),我沒有得意,我只是憤怒你的所作所為。
我沒有笑得很大聲,我的心是悶的,為了那些無辜死去的人。
彭家人在你口中機關算盡,那我問你,玉竹姐弟呢龔老先生呢哪怕是彭家人,他們就該那樣去死嗎
為了讓你在春闈上順利,岑太保私下害了多少讀書人毀了多少人的路
若不是因為你,彭祿二十九年或許就能金榜題名,他也不用打彭蕓的主意。
你與其問鎮(zhèn)撫司為什么會知道彭祿的事,不如問我為什么會知道這么一個人。
是岑氏告訴我的,在你祖父拖著她、等著她快些死的時候,他就該知道,岑氏不會不留后手。
對了,還有岑瑯,你該知道你在岑家有多少仇家。
被一味偏心的你,差點被放棄的岑瞻,絞頭發(fā)尋出路的岑瑯,同是孫輩,天差地別。
你們就是把別人看得太重了,毀人毀一家,但你們又把自家人看得太輕了,防東防西就是沒防到自己人。
你看,最了解你們岑家有多么骯臟、多么不堪的,還得是你們岑家人!
岑睦呆住了。
這一刻,他連掙扎都忘了。
溪水的流淌聲越來越響,等岑睦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被聞嬤嬤拖到了水邊。
口中的帕子被抽走了,在岑睦叫出來時候,后腦勺吃力,他被硬生生地摁進了水里。
冷水拍面。
岑睦劇烈掙扎起來。
阿薇上前,一腳踩在了他的背上。
我可以給你一刀子,但想來想去,還是叫你嘗嘗彭祿死前的滋味,阿薇一字一字,平靜的聲音里是堅定的殺意,畏罪潛逃、藐視皇恩、禍及全家,這就是你的罪名。
你今日,必死無疑!
岑睦在水中嚎叫,回應他的是一連串的水泡。
按在后腦勺的力氣很大,踩在背上的勁更足,他根本掙脫不了。
阿薇的聲音傳來,隔著水,像是一層霧,不甚清晰。
冰冷的溪水包裹了他的腦袋,恐懼讓他失了神智,怕得涕淚縱橫,但溶在水中,尋不到蹤跡。
你是不是很冷
恍惚間,岑睦聽到阿薇這般問著。
三月里的溪水還透著涼,岑睦想點頭,身體卻不受他的控制。
現(xiàn)在你知道,被推下元月浮著薄冰的河水里的彭祿,他冷不冷了吧
你也知道了,被你姨娘推下井水的玉竹,她冷不冷了吧
冷就對了。
冷是你應得的。
岑睦的意識渙散了。
掙扎后,他的黑發(fā)凌亂著,像是一團破草。
而沖刷著破草的溪水在晨曦下,波光粼粼,奔著向下。
聞嬤嬤探了探岑睦頸側(cè),確定再無氣息了,沖阿薇點了點頭。
阿薇挪開了腳。
兩人有備而來,林子深處早就挖好了深坑。
聞嬤嬤收走了岑睦身上能顯示身份的配飾,又去了他的外衣,和阿薇一道把人埋了。
半山腰的密林,岑睦想再見天日是不可能了。
阿薇回到了水邊。
菜籃子里還有一只鐵桶,她把那些衣物放進去,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
午后,回到定西侯府的阿薇提著一籃新鮮的野菜,清洗干凈,焯水涼拌。
混著香油的野菜爽口,陸念愛嘗這口鮮,配著白粥,頗為舒坦。
吃完了,她躺在長搖椅上,輕哼著調(diào)子。
手掌拂過搖椅的扶手,陸念想著,快了、快了,母親的仇能徹徹底底地報了。
另一廂。
岑太保剛知道岑睦不在府里。
使人去找!他催促著。
太保夫人重新把佛珠串了起來,溫聲道:老太爺莫要著急。
這些時日,府里沉悶,各個心里都憋著了。
我看他就是出去散散心,事情因他而起,他最不痛快也是人之常情。
圣上只是讓老太爺你閉門思過,沒有說府里人不許出門,阿睦又不是小孩子,知道眼下輕重,散心不會散出事來。
不用著急找,我看,夜深了就回來了。
岑太保扶著眉心,直覺告訴他,可能不會那么簡單。
果不其然,天黑了不見人,夜深了也一樣,甚至翌日天亮都沒有岑睦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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