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她,還有岑家,這三十年里對陸家的傷害,有母親的性命,有數不清的銀錢,這些都是你該恨她、揭穿她的理由。
你想讓父親休了她,想讓她做過的惡事大白天下,只是礙于岑太保,之前一直沒有做到。
現在岑家倒了,她沒有靠山了,她在莊子上被看管得動彈不得。
她殺害兩條人命的事,連圣上都知道,你的目的已經達成一半了,你難道不應該等父親回來嗎
休也是父親休她,你為什么越俎代庖、親自動手
下休書就算了,你還、你還……
你何必呢!
陸念又哼笑了聲,理都不理陸駿,轉身離開了窗戶邊。
陸駿說不通她,又看阿薇:你也是,你才多大你怎么就……
這個外甥女,她的手可以下廚、可以殺雞,但怎么能……
大姐自己瘋得要命,這種事情怎么還能讓女兒跟著一塊上
阿薇抿了抿唇:我也覺得母親不該動手。
陸駿一愣,狐疑地看著她。
應該把岑氏扭送去官府里,讓她跪在大堂里,由官府審問她殺人的經過,關在大牢里等三司準了死刑,阿薇語速放慢了,嘲諷之情溢于表,然后她被拖去刑場,路上被看熱鬧的百姓砸一臉的臭蛋、壞菜幫子,被人指指點點著砍頭,腦袋掉在木桶里,血流一地,您還沒來得及去收殮,拿著饅頭的人就一擁而上去蘸血,血饅頭拿回去給人吃。
陸駿的臉色蒼白。
不止他,其他人的臉色也難看至極。
你愿意嗎能接受嗎阿薇質問著,我母親不愿意、不能接受!
被休了的侯夫人,她也曾經是侯夫人。
岑氏可以受千刀萬剮,但定西侯府的臉面不能那么落在地上被人踩!
我母親過得再苦再難時,都沒有忘記過自己姓陸,沒有跟人低過頭,沒有被人打折過脊梁!
所以,一身傲氣的陸念在余家格格不入。
沒有隨波逐流,也沒有麻木不仁,她從未習過武,卻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
讓岑氏死在刑場上,做不到;讓她茍延殘喘活下去,也做不到,阿薇的眼睛不知不覺間紅了,她只能‘病故’在莊子里。
這種送人上路的事,三十年夫妻,外祖父不好做;母子血親,二舅舅不能做;那怎么辦舅舅您會做嗎
除了我母親,還能有誰
她心里流的血不比誰少,她腳下踩過的刀山數不勝數!
我不陪著她,她指望您、還是指望外祖父
陸駿啞口無。
道理就是這番道理,他都聽得懂,他也能理解。
疲憊和痛苦從五臟六腑里涌出來,陸駿不禁蹲下身子去,哽咽著道:我不是說要那樣,我只是、只是覺得你母親她……
阿薇問:覺得她太狠了
她這樣,一樣是殺人,對二弟來說,她也成了殺母的仇人,陸駿努力想說明白自己的想法,難道以后她和二弟也要不死不休嗎
她這樣,我都不認識她了……
阿薇笑了起來,眼底卻沒有一丁點的笑意:您認識過誰呢您認識過岑氏嗎您也從來不認識我母親。
陸駿無聲哭泣。
陸馳的身形也搖搖晃晃的,啞聲問阿薇:我母親她、她是什么病……
阿薇看向他。
沒有迂回,也不掩飾,她說得很直白:莽草中毒,我外祖母怎么死的,她就是怎么死的。
陸馳的眼淚滾滾落下,抹了一把臉,背過身去、又是淚流滿面。
桑氏看著那沒有了人影的窗戶,眼中晶瑩。
病故有很多種,大姑姐選了最決絕的一種。
不奇怪,這就是大姑姐會做的事。
刀山火海的,她一直都是義無反顧。
世子的確不認識大姑姐。桑氏道。
忽然的聲音讓陸駿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妻子。
她一聲不吭地把事情都做完了,周全的是世子你!桑氏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若是等侯爺回來再行商議,那在表態之時,這兩兄弟要怎么辦
攔還是不攔
勸還是不勸
事先知詳情和事后被通知,心中承受的壓力截然不同。
陸駿顯然不是個能扛得住壓力的,且一直在恩與仇之間被拉來扯去。
桑氏想,對于這個親弟弟,大姑姐再惱再恨再看不上,最終還是手下留情的,全然看在了一母同胞的份上。
嘈雜的春暉園又安靜了下來。
陸駿失魂落魄地走了,聞嬤嬤陪著陸馳夫妻兩人去安排后事,只陸致留了下來。
阿薇去小廚房準備早膳。
陸致跟進去,一眼就看到毛婆子抹著眼淚和阿薇說話。
姑夫人苦啊,心里苦得很!
阿薇低低應了聲。
陸致小心翼翼挨過去,道:我剛才沒有說完。
那你繼續說。阿薇道。
你殺雞就殺雞,陸致的視線落在了阿薇忙碌的手上,重重抿了下唇,你別、別那樣做,話本子上說會有癮的,你要閑不住就殺雞,莊子上雞很多。
阿薇噗嗤笑出了聲。
你看的什么話本子她瞧了陸致一眼,道,殺人不一定有癮,但殺人一定有欲。
你看岑氏,她就是貪欲,是嫉妒。
我母親是恨,好在,她現在也沒有別的恨不得殺了的人了。
陸致所有所思。
阿薇把面條盛起來,端回正屋里去。
陸念已經梳洗收拾好了,坐在桌邊,支著腮幫子,眼神不曉得落在何處,人懨懨的。
阿薇對她的狀況并不意外。
這兩年支撐著陸念的目標達到了,也讓她失去了方向。
但是,有些事是必須要做的,也必須親手去做,那樣才能從夢魘里真正走出來。
之后幾日,陸念沒有主動問起過岑氏的身后事。
還是聞嬤嬤與阿薇稟了一聲,說都處理妥當了、一切從簡。
陸馳接受了阿薇問。
聞嬤嬤直:他沒得選。
春雨一連下了好幾場,京城轉暖。
鎮撫司將岑家的案子收尾,忙碌了許久的沈臨毓終于得了些空閑。
臨近中午,他進了廣客來,與翁娘子打過招呼后就往后頭走。
翁娘子忙喚住他,指了指樓上:姑娘不在后頭,她和姑夫人在雅間。
沈臨毓道了謝。
將沈臨毓引到空置的雅間,翁娘子又往長廊深處走,到最里頭的房門外,她停下腳步,輕輕地在門板上敲了兩下。
靜等了一會兒,阿薇開了房門。
翁娘子壓著聲音道:王爺來了,在常坐的那間。
阿薇回頭往里看了眼。
里頭擺了張長榻,陸念睡著。
娘子幫我看顧一會兒。阿薇說著走出來,半帶上房門,留一條縫讓翁娘子看著。
那廂,沈臨毓聽到了越來越近的腳步。
等那聲音進來,他抬頭看去,不由皺了皺眉:余姑娘看起來很累。
阿薇也不與他說虛的:我母親這些天精神不大好。
沈臨毓挑眉。
本想說岑家的事情了了,為何還……
下一瞬,他就明白過來了。
余姑娘曾經說過我想給我母親一個念想。
查清金夫人的死因是念想,岑氏的存在也是念想。
現在,那份念想消失了。
再一想到陸夫人的病,沈臨毓不難想象余姑娘的憂心和疲憊。
所以才來鋪子里他問,鬧哄哄的西街比府里讓陸夫人舒坦些
阿薇愣了下,而后輕輕一笑。
是了。
她之前和王爺表達過這個意思。
沈臨毓又問:能有效嗎
多少有一些,阿薇頓了頓,道,她這兩年好轉許多,我想她能從陰霾里走出來,她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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