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摩挲了下。
聲音雖響,打得倒是不重,沒有覺得痛,反倒是麻更多些。
面對陸念的挑釁,章振禮抿著唇輕笑了聲,沒有出添火星子。
等陸念在船上坐定后,章振禮四平八穩地也上來了,在她邊上坐下,依舊是怡然自得的樣子。
船夫眼觀鼻、鼻觀心,確認客人坐穩了后,竿子推岸。
小船順滑至河道中央,漂向戲臺。
依著客人的意思,沒有一味靠前,在河中心不遠不近之處停住后,船夫便輕巧地上岸去了。
船上只留下陸念與章振禮。
艙內有酒與小菜。
陸念自顧自添了一盞,抿了一口就放下,似是不滿意它的味道。
反倒是那醉過的花生毛豆合她的心意。
雖比不上阿薇給我做的,但還不錯,能當個消遣。
章振禮也取了只酒盞,添上了:聽說阿薇姑娘幼時身體不好,能養到如今這樣,當母親的真是不容易。
是啊,要拉扯一個娘胎不足的孩子,難處說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陸念只當不曉得章家人已猜到阿薇的身份,落到最后,也只得一個不容易。
招架住試探,陸念反手就是回擊。
養孩子難不難,貴府肯定更清楚,安國公嫡出的庶出的,并一塊夭折了好幾個孩子。
這點上,我就萬分佩服安國公夫人,前頭兩個都沒有養活,好不容易再添一子,換作是我,一日十二時辰都不敢去打個瞌睡。
說著,她嚼了顆花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么說好像是夸張了,但為母之心萬般真切,除了自己那點吃喝拉撒睡,余下的精力定然是‘兒子’‘兒子’‘我的兒子’。
她真是充沛得很,顧兒子之余,還能再顧個庶女。
怎得真怕小鬼來勾魂,好先拿個女兒擋一擋
章振禮偏轉了身子看著她,似笑非笑:有話不如直說。
你讓我說,我可就真說了,陸念順著竿子就上,章瑛八字不錯吧正好能震住章振賢
蜀地那兒有不少苗人,也有奇人異士,養蠱的、養小鬼的,我都聽人說過。
當然還有人養替死鬼,但誰家養替死的,都沒有國公夫人這么真情實感。
疼愛庶女也就罷了,還不惜殺了溫姨娘。
章大人在大理寺看多了案卷,大抵不把殺人放火擱在眼里,但這世上很多人、不分男女,連殺雞都不敢。
國公夫人,膽識不錯。
章振禮抿了口酒:動嘴皮子總比動刀輕省,她要殺人,自有人動手。
這話真不錯,陸念贊許地看了章振禮一眼,怪我先入為主,誰叫岑氏兩條人命,全是自己動手的。
殺人父母,便是養恩深重,到頭來也會有反噬的那日。
就像阿駿,哪怕沒有我在前頭沖鋒陷陣,真相大白那日,他也不可能和岑氏如從前一般相處了。
這是一根刺。
這個道理,安國公夫人不會看不穿。
有機會我真想問問她,這么些年在章瑛身上付出的心血值得嗎
她有這工夫,不如好好教養教養章振賢,這個兒子但凡沒那么廢物,安國公還能高興些。
章振禮倏然笑了聲:你怎知她會覺得不值得
話音落下,陸念的視線從那戲臺上倏然轉了回來。
船上沒有多余的燈。
好在臨近十五,明月當空映水面,盈盈之色給近身之側都染了一層輝光。
章振禮的眼仁濃黑,目光沉沉。
陸念出色的直覺一下子就悟了:要不怎么說,還是自家人最懂自家人呢!
我就是瞎猜,猜中的熱鬧非凡,猜錯了我也沒有損失。
可你的猜肯定不‘瞎’。
你和安國公夫人長年相處,你最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最清楚她如何對待章瑛和章振賢。
條條細節,加加減減,答案在你心中就是‘換了’!
章振禮不承認、也沒有否認。
如他先前所料想的那樣,一旦他開始試探,陸念立刻就會感覺到、并把他的試探當做證據。
沉默片刻,他緩緩道:伯母偏愛阿瑛太多,多到我不敢不猜。
陸念笑瞇瞇地,前傾著身子越過中間那小幾子,湊到章振禮面前:那關于你自己,你又猜了多少
章振禮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面容。
鳳眼抬著,眼睛明亮,透出來的是看好戲的激動,以及巴不得事情更大的惡意。
而且,陸念根本不掩飾她的激動與惡意。
不由的,章振禮想到了安國公夫人對陸念的評價。
瘋婆子。
的確,瘋得厲害。
人就是一汪潭水,有些就是死的,扔塊石頭下去也就響那么一下,然后再無聲息。
而陸念的潭水是活的,沸騰的,底下點了火,大泡小泡不斷,甚至不曉得什么時候這潭水自己就從中炸開來,把站在邊上的人淋個透濕。
捉摸不透,卻讓人想要看到那變故的瞬間。
你都真說了,不如就說到底,章振禮盯著陸念的眼睛,我洗耳恭聽。
陸念道:千瞞萬瞞地換了兒子來,安國公夫人再偏心章瑛,也不會讓章振賢夭折。
章瑛不是給章振賢擋災的右護法,你也就稱不上什么左護法,對安國公夫人來說,你是多余的添頭。
需要你的是安國公。
滿京城的去問問,誰家老爺養外室、抬姨娘是為了傳宗接代不就是為了睡得高興嗎
安國公可以把睡姨娘當享受,但一旦為了生兒子,八成睡得也沒味道。
更何況生一個夭折一個,哪怕男子不曾懷胎十月鬼門關走一遭,喪子不如母親一般剮心裂肺,但誰會愿意一而再地經歷呢人心都是肉長的,也會痛。
換作是你,你是不是就認命了反正也有章振賢了。
安國公應當也認了,但結果有三。
一,章振賢爭氣,活得康健還有本事,他能把爵位放心地交給兒子。
二,章振賢廢物一個,但能活著,叫安國公不至于絕后,還能觀望著求一個聰慧孫子。
三,章振賢還是夭折了,他安國公沒有親兒子傳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