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喻又拿出一張數學卷子。
五分鐘沒到就做完了。
合上筆蓋的瞬間,楚喻唏噓,感覺自己就是個渣男,考題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那種。
他轉轉筆,看著卷面紙張上印的鉛字,又想起管逸陽說的那句,是不是因為知道你爛泥扶不上墻,所以你媽才買下嘉寧私立?
心尖上漫起一點澀意。
楚喻看了眼日期,忽然不敢數,自己到底已經多少天沒見過施雅凌了。
擱下筆,楚喻出門。
站到隔壁寢室的門口,楚喻抬手,又猶豫著放下,最后還是輕輕敲了三下。
很快,門打開。
楚喻看見站在門后的陸時,不知道怎么的,眼睛有點酸。
他盡量彎彎嘴角,笑了一下,“你現在忙嗎?我可不可以——”
“進來。”
自覺反手將門關好,楚喻打量。
這是他第一次來陸時的宿舍,發現跟自己想象的差不多,整體風格都十分性冷淡,反正不是白就是黑灰。
書架上的書跟有強迫癥一樣,被從高到低依次排列。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地面更是纖塵不染。
再對比自己房間,楚喻悄悄安慰自己——我的房間只是比較富有生活氣息!
陸時指指書桌旁的椅子,“坐。”
楚喻坐下。
他坐姿半點不規整,十分隨意——雙腿岔開,抱著椅背,下巴墊在手上,沒骨頭一樣,歪著腦袋看陸時。
臺燈開著,桌面上鋪開的是一張試卷,差不多做了一半。
楚喻說話含糊,“你做題,不用管我。”
聽楚喻這么說,陸時就真的沒管他。
捏著鉛筆,繼續刷題。
楚喻安安靜靜地看陸時。
臺燈的光像筆,十分精細地將陸時的側影勾勒出來。眼睛、鼻子、嘴唇、下頜線。
像一幅油畫,無一處不精致,無一處不好看。
懸著的心慢慢落地。
楚喻不知道怎么的,只是在陸時旁邊坐了一會兒,心里忽然就安穩了許多。
做了完兩道題,陸時轉過眼,正對上楚喻的視線。
“準備看多久?”
楚喻被問得一愣,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陸時接著道,“剛剛如果不讓你進來,是不是就準備站在我門口哭。”
不是問句,而是肯定的陳述。
楚喻炸毛,“誰?誰要站你門口哭了?你指出來,說清楚!”
陸時側過身,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抬手,指尖向著楚喻,嗓音帶著點不明顯的笑意,“嗯,指出來了。”
不知道是本能的條件發射,還是氣的不太清醒,楚喻往前蹭,十分熟練地、張嘴就咬住了陸時的指尖。
等等,我在干嘛?
見楚喻眼睛下意識地睜大,濃密的睫毛一顫一顫的,陸時垂眼,將指尖往楚喻口腔里探進去些許,嗓音輕啞,仿佛混著窗外濃濃的夜色,“餓了嗎?”
進到耳里,耳膜像被什么搔刮了一下,癢癢的。楚喻感覺有點奇怪,心跳快了兩拍。
他松開牙齒,不太自在地別開眼,“還……還沒餓。”
“嗯。”
陸時收回手,這才問,“有事找我?”
楚喻輕輕搖頭。
“有話想跟我說?”
還是搖頭,過了兩秒,楚喻又點了一下頭。
“你,應該知道了吧?”
“叫爸爸的事?”
不知道怎么的,這件事由陸時說出來,就莫名顯得有點幼稚,還有兩分羞恥。楚喻點頭,解釋,“其實我都沒打算搭理管逸陽,畢竟學校大了,總會碰見兩個傻逼。但,”
陸時接話,“他說了什么,讓你這么在意。”
“你怎么知道是他說了什么?”
楚喻坐直背,嘴唇動動,有些艱難地把那句話復述出來,“是不是你媽媽也知道你爛泥扶不上墻,所以才砸錢買學校。這是他說的。”
“很在意?”
“嗯,我很在意。應該說,我比自己想象得,要在意很多。”
楚喻又怏怏地趴著,視線落在地板上,或是空氣中的哪一個點,“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懂,我媽為什么要買下嘉寧私立。”
他聲音低,“我哥,還有我姐,他們小學念國外的寄宿學校,大學,順利考入世界top5的名校,都是那種讓人只能仰望的優秀。他們不具備參考性,所以我也不知道,假如我姐,或者我哥,成績不好,我媽會不會也把學校買下來,讓他們上。”
他抬眼,看著陸時,眼里是壓不下去的惶然,“陸時,我……我好害怕。”
他說不清自己到底害怕什么。
明明已經習慣了母親對他的冷淡,但當有人提出另一種假設時,仿佛被一根鋼針狠狠扎進心口。
他甚至都找不出任何憑證,來證明別人的猜測是錯誤的,更找不出充分的理由來反駁——
我媽媽買學校,并不是因為覺得我爛泥扶不上墻。
陸時將他緊緊攥著袖口的手指一根根松開。
楚喻這才發現,掌心的位置,已經留下一排的指甲印。
“楚喻。”
“嗯?”
抬眼的瞬間,一滴眼淚就溢了出來。
楚喻想抬手去擦,消滅自己哭了的證據。但還沒來得及動作,就發現陸時的指尖從他眼下拭過。
用舌尖嘗了嘗那一點濕痕的味道,陸時嗓音很輕,“你哭了。”
楚喻反應不過來。
他腦子里循環播放的,全是剛剛那一幕——
陸時將手指放在唇邊,舌尖探出來,舔在指尖上,將那一點眼淚卷走。
他的眼淚。
連傷心都忘了,楚喻只呆呆盯著陸時的手指,以至于沒注意到,陸時因為他哭,倏而冷下來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