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兒,沒事兒,真的沒事兒!”張松齡第一次在女生面前裸露肢體,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他們恨我,說明陸大哥的戲編得好。咱們趕緊出去謝幕吧。馬上,北平那幫人的表演就開始了!”
“嗯!”韓秋點點頭,與陸明一道,架起張松齡的胳膊走向前臺。
“……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
哪年,哪月,才能夠收回那無盡的寶藏?
爹娘啊,爹娘啊……”
前臺,歌聲還在繼續。觀眾們全都站了起來,流著淚,向學子們用力鼓掌。稍遠的地方,還有更多的旅客被歌聲吸引而來,拼命朝募捐箱前面擠。
“謝謝,大家,謝謝大家!”方國強帶領大伙,向熱心的觀眾一遍遍鞠躬致謝。誰也沒有注意到,有四個衣衫襤褸的家伙,逆著人流擠了出去,迅速消失在臨近巷子里。
那四人個個身手矯健,三轉兩轉,就又像潛伏的毒蛇般從另外一條巷子深處鉆了出來。四下看看,加快腳步,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和平飯店后面,那個清澈幽靜的小湖泊旁。
有條小船劃開層層荷葉,飄然而至。將四個衣衫襤褸的家伙接入船艙,然后無聲無息地駛遠,片刻之后,在湖對岸一個不起眼的漁家小院前停了下來。
先前被接上船的那四個家伙已經又換了身灰色的中山裝,敏捷地跳上碼頭,匆匆進入漁家小院。穿過前廳,繞過菜地,來到了后院一個臨近水井的茅草屋前。
茅草屋前,有兩個身穿黑衣的漢子正在站崗。見到四名中山裝,點了點頭,低聲吩咐:“隊長讓你們回來后,立刻進去見他。秦先生、潘先生和三井先生也在,注意不要亂說話!”
“知道了!”走在第一位的中山裝不耐煩地答應著,伸手挑開了門簾。
屋子內登時一亮,照見了幾件明黃色的古董家具。每一件都透著股子前朝宮廷特有的韻味,拿到市面上,價值至少在十萬大洋開外。而在屋子正中間,則是一張傳統的中國八仙桌。幾名身著長衫的人,正一邊吸著煙,一邊笑呵呵地搓著麻將。
“岳隊,我們回來了!”甭看帶頭的中山裝在外邊咋咋呼呼,進了屋,卻立刻換了幅恭順面孔。躡手躡腳來到背對屋門的那名麻將客的身邊,躬下腰耳語。
“回來了!”被稱作岳隊的麻將客點點頭,慢吞吞地打出一張九條,然后笑著問道:“辛苦了。那幾個小毛孩子被教訓得怎么樣了?!”
“屬下,屬下慚愧,沒能完成您交待的任務!”帶頭的中山裝向后退開半步,訕訕地匯報。
“怎么回事?!有人罩他們?”岳隊長又摸起一張牌,一邊琢磨如何打,一邊耐心地追問。
其他幾名麻將客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都歪過頭,聽中山裝如何解釋自己的失職。被三人看得心里發毛,中山裝伸手擦了下額頭上根本不存在的汗珠兒,壓低聲音匯報:“那幾個小家伙,的確非常擅長蠱惑人心。還沒等屬下到場,戲臺那邊已經被擠得像趕大集一般了。大伙從聽第一首歌起,就開始罵,罵……”他低下頭,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岳隊上首的矮個子麻將客,然后繼續補充,“罵友邦的軍隊是衣冠禽獸。并且跟著那些小家伙大喊抗日口號。屬下趁亂向臺上丟了幾塊大磚頭,其中一塊分明已經砸中了目標,卻沒能將其放倒。后來,后來底下氣氛越來越激烈,屬下怕暴露身份,就趕緊帶人退了出去!”
“我就說,你老岳那辦法不靈光吧!”坐在岳隊下首的秦德綱打了一張牌,笑呵呵地數落。“這群學生娃,頭腦之清晰,意志之堅定,都非你我平日所見。想通過弄傷幾個人的辦法,逼迫他們知難而退,到頭來,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東西!”岳隊長皺了下眉頭,臉上露出了幾分無奈的表情。“國家大事,連宋長官和殷先生都不敢貿然做出決斷,他們跟著瞎摻和什么?!小袁,你今天做得對。眼下葫蘆峪里群情激奮,咱們輕易不能犯眾怒。否則一旦激起民變,就得不償失了!你先下去跟弟兄去吃個飯,然后繼續盯著那群毛孩子,該怎么處理他們,隨時等候通知!”
“是!”帶頭的中山裝小袁又躬了下身子,倒退著向外走去。岳隊長想了想,又突然開口,“等等,他們是雇了三輛馬車吧!你在車夫身上想想辦法,但是同樣要注意,別犯眾怒,別給秦先生添麻煩!”
“屬下知道該怎么做了!”被喚作小袁的中山裝再度鞠躬,然后帶著手下魚貫出門。聽著外邊腳步聲去遠,秦德綱一邊擺弄手中麻將牌,一邊笑著說道:“我跟你打賭,即便沒有馬車,他們也要背著鋪蓋卷兒,從這里走到北平去!”
“不可能吧!”岳隊長再度抓起一張牌,用大拇指反復揉搓。這次他抓到的是張一筒,用不到,但打出去難免會有風險。“都是些沒經歷過風lang的讀書娃,還能真的比軍人還堅強?!”
“岳先生可能還不知道吧!”坐在他上手的矮個子麻將客坐直了身軀,冷笑著道:“他們可是從山東一路唱著歌走到這里來的。原本搭乘的是火車,結果在平安寨火車停了,就雇了馬車代步。為了讓同伴不覺得車價太高,那名姓田的,居然把一塊瑞士產的金表給折價當了‘死當’!”
瑞士產的金手表,即便在北平、上海等大城市也是稀罕貨。通常都是有錢人家買來給子女做旅途中最后的依仗,或者送未來兒媳“認親”之用。而“死當”,則是典當買賣的一種,意味著物件的主人已經徹底放棄了贖回的打算,或者,這一去已經不再準備回頭。
聽到矮個子麻將客的話,岳隊長的眉頭迅速皺成了一團疙瘩,手指在牌面上搓了又搓,遲遲做不出任何決定。見他始終猶豫不絕,對面的年青麻將客笑了笑,低聲道:“這不奇怪,眼下北平那邊,也是窮學生們鬧騰的歡。本來宋先生已經被我叔叔說動了,可被學兵隊的那幫小酸一煽乎,又開始猶豫不絕!這幫學生娃啊,甭看沒本領成事兒,給你扯后腿,卻是個個有一手!松井先生,您說,我說得對不對?!”(注1)“是啊!潘先生說得有道理!”矮個子麻將客冷笑著答應,“我的老師土肥原先生早說過,那個學兵營,就是二十九軍的卵子!不把著卵子割掉,永遠無法馴服二十九軍這頭公牛!秦先生,岳先生,這個當口上,你們可別再給學兵營補充新鮮血液了!”
“這…….”岳隊長咬著牙吸氣,“他們,他們可都是讀書的種子啊……”
一個不留神,他手中的一筒掉到了桌面上。對面的年青麻將客手疾,立刻搶過去,將自家牌面攤開,“糊了,一條龍!”
注1:學兵隊,也叫學兵營,學生軍。是宋哲元招募北平和各地愛國學生,組建的一支隊伍。原本作為二十九軍的軍官預備隊做重點培養,七七事變時,因為大漢奸潘毓貴的出賣而遭到日軍的偷襲,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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