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山南山北（四中）張松齡自問文功底尚可，不過在老軍師這個前清的秀才面前賣弄古文，就顯然有些魯班門口弄大斧了。老軍師在他將信寫好之后，只是隨便改了幾處，便讓整篇文章顯得大氣磅礴。但是，駝背老軍師卻不愿貪他人之功，非要張松齡將修改過的信，重新謄寫了三份。抬頭上分別寫明了是給宋哲元、關(guān)麟征和孫連仲三位將軍，然后才將信紙拿到陽光下曬干，分別裝進三個非常精致的牛皮紙信封里。

“先讓小毛桃?guī)巳ケ６ǜ教铰纷印Ｈ绻艽钌暇€，你再出馬。如果人家根本不在乎咱們，咱們也不能拿熱臉去貼冷屁股！”唯恐張松齡借著送信的機會一去不回，老軍師提前堵死了這種可能。

保定府是河北地區(qū)除了北平、天津之外的第三座大城市，西靠太行，東俯晉東大平原，還有一條鐵路縱貫?zāi)媳保乩砦恢妙H為重要。無論是二十九軍南撤，還是中央軍北上，這里都是必經(jīng)之路。所以最近一個多月來，中央和地方各路諸侯都紛紛向保定派人派兵，組建各自的據(jù)點和聯(lián)絡(luò)處。二當(dāng)家肖國濤此刻帶著信和禮物趕過去，剛好可以比較清楚各家廟門兒的高矮，然后再決定該給誰優(yōu)先燒香。

張松齡最近一個多月來活動范圍被限制在魏家莊之內(nèi)，既看不到報紙，又聽不到廣播。對外邊的情況根本不了解。故而無論老軍師魏丁說什么，他都無從插嘴，只好諾諾以應(yīng)。

見他提不出任何意見和建議，老軍師魏丁便開始調(diào)兵遣將。先組織人手從倉庫里提了四千斤麥子，然后又將委托給佃戶們放養(yǎng)的活羊捆了二十余頭，活豬抓了五口。一并裝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五輛馬車，由肖二當(dāng)家?guī)ьI(lǐng)十幾名莊丁持槍護送著，浩浩蕩蕩開往保定。

這一去，就又是十余日。期間張松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般，每天都央著老軍師魏丁派人去山外搜集報紙，打探華北戰(zhàn)況。老軍師魏丁這回沒有故意戲弄他，專門派了四個能識幾個字的壯小伙子騎著馬前往距離魏莊最近的葫蘆嶼，從南下躲避兵火的百姓手中，用現(xiàn)金收購七月八號之后的舊報紙。只要報紙上有新鮮內(nèi)容，則立刻騎著馬星夜送回來。

如此，外界消息倒是都能看到一些了，時局卻愈發(fā)讓人感到糊涂。七月八日，中央和地方大員們在報紙上氣憤填膺地怒吼了一番之后，第二天，也就是公歷一九三七年七月初九，二十九軍高層的幾個元老級人物，就在親切友好地氛圍下，與日本人達成了相互諒解協(xié)議。日軍即日起停止進攻，二十九軍公開向日本駐華北軍道歉，并且從嚴懲處“挑撥”“煽動”雙方加劇沖突的藍衣社成員和隱藏在學(xué)生中的***員。已經(jīng)誓師北上的關(guān)麟征和孫連仲部，也應(yīng)宋哲元的要求，暫且在保定、滄州一線停住了腳步，以避免過度刺激日軍。

結(jié)果協(xié)議上的墨汁還沒等干透，日本軍隊再度逼近宛平城。緊跟著，秦德純、潘毓桂和張自忠三人代表二十九軍再度向日軍表示讓步，于日軍提出的要求基礎(chǔ)長，達成了七項“和平”協(xié)議。其中包括鎮(zhèn)壓***、取締藍衣社和撤走抗日態(tài)度最堅決的三十七師。（注1）“這關(guān)人家***和藍衣社什么事兒？”張松齡看得兩眼冒火，拍打著桌案上的報紙大叫。即便再不通時事，他也知道，前者在去年十二月之前，還是各級政府的重點打擊對象。抓到之后，基本上就是死刑，很少有人能從監(jiān)獄里活著走出來。而后者，則是中央政府一直力挺的青年組織，跟***人勢同水火，根本不可能彼此勾結(jié)在一起。

“他宋大耳朵，是怕蔣仲謀借機奪了荊州！”駝背老軍師魏丁，也對二十九軍上層目前前的決策，深表不屑。“可人家當(dāng)年劉備再糊涂，也不會將張飛和關(guān)羽給免了職。這宋大耳朵，還沒等跟日本人打出結(jié)果來呢，先答應(yīng)撤掉三十七師的師長馮治安。嘿嘿，你看著吧，一旦死守盧溝橋的三十七師被處置，整個二十九軍上下就徹底寒了心。等他宋大耳朵明白過味道來，恐怕再想跟日本人拼命，也沒人愿意相信他了！”

“您老能不能不用這種語氣說話！”張松齡最受不了的就是駝背老軍師這種搬著板凳看大戲的姿態(tài)，回過頭，非常氣憤地抗議。

“那咱們還能怎么著，刺血上書，可也得有人肯接啊！”駝背老軍師伸手捶打著自己的老腰，繼續(xù)冷嘲熱諷。“我當(dāng)初不放你去北平，是不放對了吧？！就你這急性子，即便到了二十九軍，也得被人當(dāng)做***或者藍衣社給清理掉！”

在這個話題上，張松齡無力氣反駁。從他目前搜集到的報紙、文告上來看，一個多月前，北大高材生彭學(xué)文對二十九軍上層人物的那些指控，十有七八并非無的放矢。可長城上那些血跡又提醒著他，自己目前看到和聽到的，未必是全部真相。二十九軍不會辜負全國人的期望，也不會辜負那些戰(zhàn)死在長城上的英魂！

“你別著急，二十九軍三十七師，不是還沒從北平撤離呢么。馮治安將軍，也沒有通電下野！”見張松齡已經(jīng)被自己數(shù)落得滿臉漆黑，老軍師開始見好就收，“況且很多事情，記者們只是捕風(fēng)捉影，未必看得清楚。咱們自己這邊，只需要多留點兒心眼就行了。先別急著往前沖，免得被人賣了還給人家數(shù)錢！”

“嗯！”張松齡答應(yīng)一聲，不置可否。駝背老軍師魏丁，給他的感覺一直很矛盾。一方面，此老口口聲聲“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愛國熱情比自己這個年青人還要熾烈。另外一方面，此老卻處處想著如何抓緊一切機會撈取好處，壯大實力，凌煙閣上留名。仿佛這些，才是他組建鐵血會的最原始目的一般。

“這些報紙別扔，咱們都留著！留著！”安撫住了張松齡，老軍師魏丁又開始大談特談他的另外一個人生理想，“這都是第一手記錄，甭管上面說得對與不對，都是物證。存起來，等天下太平了，咱們爺倆就可以編寫一部史書。讓后來者都知道，咱們這些當(dāng)時的人，都做了些什么。無論黑白對錯，都別遮掩。到時候人們翻開史書第一卷第一頁，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咱們師徒兩個人的名字。嘿嘿，比那司馬遷和司馬光，也不遜……”

這個理想簡直比自組一支隊伍，參與群雄逐鹿還要宏偉。那不僅需要一支如椽巨筆，還需要一副鐵肩膀。張松齡自問擔(dān)不起來，也沒膽子往自家肩頭上攬。駝背老軍師卻沉浸于他自己那宏偉的設(shè)想當(dāng)中，一邊捶打著老腰，一邊哼起了戲詞：“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