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紀呢,你們后來打聽到老紀他們突圍后去了什么地方沒有?”劉豁子又嘆了口氣,繼續追問。
“老紀他們是向南突圍的,我們也順著同一條路往南追。本打算從背后給小鬼子一下,替老紀他們分擔點兒壓力…..”石良材整理了一下思路,繼續匯報。三天前與小鬼子那場惡戰的具體過程,他說得很詳盡,包括每一名小分隊成員英勇犧牲的場景,都絲毫沒有落下。但說到戰斗的最后結局之時,他卻盡量一筆帶過,“我們當時一看見從山坡上突然冒出來的那支隊伍的規模,就知道小鬼子肯定完蛋了。負責清理后路的小鬼子一完蛋,前面追殺老紀他們的那些小鬼子,肯定也不敢冒腹背受敵的危險。所以,我們就趕緊回來給三十一師報信了!”
“那倒是,小鬼子雖然好勇斗狠,卻也不是傻子!”聽聞老紀等人終于轉危為安,劉豁子的臉色終于好看了些。沉吟了一下,他又將聲音壓得極低,“那伙人,我是說幫了你們忙的那支隊伍,他們打的什么旗子?你看清楚了么?”
“沒看清楚!”石良材把腦袋搖得像撥lang鼓,滿嘴跑舌頭,“當時天色已經晚了,我們怎可能看得見他們打的什么旗號?有可能是土匪,也有可能是附近老百姓自己組織的義勇軍,人家不愿意搭理我們,我們也沒敢向人家跟前湊!”
“管他呢!”胡豐收臉頰上塞了一個棉球,說話漏風走氣,“反正他們打的是小鬼子,說的也是中國話!”
明知道這二人是信口敷衍,劉豁子也不戳破。這年頭,有些事情,糊涂著比弄明白了強。想得越多,心里頭越累得慌,并且解決不了任何實際問題。就像老茍兄弟,原本是鐵一樣的身板兒…..。低頭又深深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老茍,他臉上的悲憫之色更濃。
當天下午,老茍就在擔架上說起了胡話。一會兒在睡夢中大叫老紀的名字,一會兒要帶著大伙去炸小鬼子的飛機。醫護兵用大煙膏子熬了水給他灌下去,才勉強讓他恢復的安靜。可安靜了半個小時還不到,他又忽然從擔架上坐了起來,憤怒地抗議,“老子不要你們救,老子寧可死也不用你們救!讓我去死,讓我去死。你們這些赤_匪,老子跟你們不共戴天!”
“長官,長官!”石良材一個虎撲跳過去,將老茍重新按倒,“是義勇軍救的咱們,是鐵血會,張小胖子找來鐵血會的人救的咱們。你別著生氣,別生氣。咱們不用他們來救,不用他們來救!”
“你是誰?”老茍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他,目光非常滲人。
“我是小石頭兒,被你從路邊撿回來的小石頭。咱們跟三十一師的弟兄們在一起,跟三十一師的弟兄們在一起!”石良材急得聲音中已經帶上了哭腔,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噢!”老茍低低的答應了一聲,目光一暗,仰面朝天倒回了擔架上,沉沉入睡。
這回,誰都知道是哪支隊伍在最后關頭救了小分隊成員一命了。抬擔架的三十一師獨立團弟兄和走在擔架旁的軍官們互相看了看,謹慎地保持了沉默。胡豐收心里頭覺得憋悶,摸了摸腮幫子上的棉花,甕聲甕氣地嘟囔,“赤_匪怎么了,赤_匪怎么了?蔣委員長都跟他們握手和了,咱們又何必太執著!”
“你閉嘴,咱們二十六路軍跟赤_匪不同戴天!”石良材從擔架旁扭過頭來,沖他怒目而視。二十六路軍當年奉命去江西剿匪,結果卻被“赤_匪”打了個落花流水。虧得當時中央政府還算仗義,過后又給二十六路軍補了一部分將士,才勉強保住了番號。否則,老營長孫連仲早就成光桿司令了。
胡豐收當然也清楚這段恩恩怨怨,但他卻對仇恨沒有石良材和老茍兩個那樣執著,“當年的事情,就是一筆糊涂賬!真的要記仇的話,我跟你們還不共戴天呢,現在不照樣一個鍋里掄馬勺?!”
“懶得理你!”石良材原本就不擅長跟人辯論,白了胡豐收一眼,將頭扭到了旁邊。憑心而論,胡豐收的話,未必沒有道理。當年胡豐收隸屬的察綏抗日同盟軍,被中央政府聯合各方勢力剿滅之后,才將其殘部編入了二十六路軍當中。如果胡豐收執著于當年的仇恨,前幾天就不該跟大伙一起去殺鬼子,而是應該給鬼子帶路,掉過頭來跟大伙為敵才對!
可胡豐收的情況,與二十六路軍跟“赤_匪”之間的情況,好像也不完全相同。至于到底不相同在哪里,石良材也不知道。他只是希望,自己跟那伙衣裳上打著補丁的家伙,再也不要碰面,這輩子永遠不用碰面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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