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居(六中)“什么時候…….?”終于弄清楚孟小雨哭泣的原因了,張松齡的心臟登時被一股柔情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然而,這個問題卻令他非常難以坦率回答,特別是對著那樣一雙明澈得幾乎可以看到心底的眼睛。
“我是個軍人!”一直逃避下去總不是辦法,張松齡深吸了一口氣,非常艱難地解釋道,“如果傷愈之后還不歸隊的話,便等同于做了逃兵。非但會讓弟兄們在天之靈瞧不起,我自己這輩子也再難于人前抬起頭來!”
“不過,你可以跟我一起走。”猛然間,心中靈光忽現(xiàn),他非常急切地表示,“等殺掉了漢奸朱二,咱們兩個就一起離開這兒,一起去找二十七師。你還是去做你的護士,我繼續(xù)去打鬼子!”
“你不嫌我沒讀過書?!”孟小雨終于破涕為笑,臉上的陽光亮得令人迷醉。
“不嫌,不嫌!”張松齡連連搖頭,“我可以教你識字,你腦子非常好使,學(xué)起來比我當(dāng)年念書時還快!”
“可我得給我爹娘守墓啊!張大哥!”孟小雨還在笑,淚水卻止不住地往外涌。如果阿爹沒有去世的話,她當(dāng)然可以跟著張大哥一起走。可眼下阿爹墳上的土還是新的,大牛娘那天又罵得那樣難聽。如果真的不顧一切跟著張大哥走了的話,不等同于默認(rèn)了大牛娘的所有污蔑了么?!
被孟小雨的笑容扎得心里生疼,張松齡伸開胳膊,將對方輕輕地摟在了懷里。大病之后的孟小雨身體變得很輕,很瘦,也很涼,幾乎稍一用力就能揉得粉碎。張松齡不敢再給這具身體任何傷害,小心翼翼地抱著,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身體溫暖著對方,讓對方感覺到自己的真誠。然后,他發(fā)現(xiàn)有絲濕漉漉的滋味從胸口透過肌膚和肋骨,一寸寸滲透到他的靈魂深處。
丟下孟大叔的孟大嬸的墳?zāi)共还埽鳛橐粋€讀書郎,這種不帶半點兒人性的話,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可與孟小雨永遠躲在山洞中長相廝守,也是絕無可能。按游擊隊長伍楠無意間透漏出來的消息,眼下日軍已經(jīng)席卷了半個中國,隨時都可能朝武漢發(fā)起進攻。如果張松齡再繼續(xù)躲下去的話,恐怕等到某天想走出山區(qū)時,國民政府已經(jīng)退到崖山了。
他思量著,權(quán)衡著,權(quán)衡著,思量著,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忠孝兩全的辦法。倒是孟小雨,趴在他的胸口哭了一小會,便主動抬起了頭。抽了抽鼻子,低聲表示歉意:“看我,又拖你后腿了。不哭了,哪天你決定走了,別忘記提前告訴我一聲。我也好給你做兩雙鞋子路上穿!”
“嗯!”張松齡鄭重點頭,“現(xiàn)在肯定不會走。要走,也得先把你爹的仇報了,然后再等你的身體調(diào)養(yǎng)得更好些!”
“要是我一直不好呢!”孟小雨擦了下淚汪汪的眼睛,看著張松齡追問。
“那我……”張松齡又被問得呆住了,沉思了好一陣兒,才笑著搖頭,“傻丫頭,哪有自己詛咒自己的。你這么年青,怎么可能生那種永遠好不起來的病!”
“真希望我的身體永遠不會好起來!”孟小雨長長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然后又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扶住張松齡的肩膀,“張大哥,你扶我一把,我想下床走一走!”
“這會兒急著下什么床?!躺下,病這東西,你越心里著急,它去得越慢!”張松齡小聲呵斥,輕輕拉著孟小雨往下躺。
孟小雨卻突然又犯了倔,硬撐著不肯順從張松齡的意思。二人僵持了片刻,最后,張松齡終究還是拗孟小雨不過,單手摟著對方的纖細的腰肢,將對方慢慢地抱到了地上。
孟小雨則自己踢上鞋子,在張松齡的攙扶下緩緩邁動雙腳。才走了兩三步,大腿突然發(fā)軟,差點一頭栽倒。但是她卻很快又拉著張松齡的胳膊站穩(wěn)了身體,強忍著暈眩的感覺,繼續(xù)緩緩向前走。一,二,三,四……每一步,都像走在荊棘叢中一樣艱難。
張松齡看著不忍心,連忙開口勸告,“少走幾步就行了,一旦累到,反而對身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