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出塞(六下)聯想到小鬼子和漢奸們突然封鎖長城各個關口,對過往商旅嚴加盤查的事實,吳云起等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但是既然對方刻意遮掩,張松齡亦不愿將這一層窗戶紙戳破,笑了笑,順口回應道:“聽說過!我們老二十六路里頭,有很多弟兄原來都是吉鴻昌將軍的部下。他們當年在多倫一帶,跟小鬼子狠打過幾場硬仗!”
“吉鴻昌將軍?你們居然還叫他將軍?你們不怕上頭怪罪么?!”沒想到張松齡居然對一個被國民政府處決了的“要犯”如此尊敬,吳云起眼神一亮,話語之中明顯帶出了幾分驚詫。
“嗨!”張松齡滿不在乎地揮手,“上頭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兒,哪有功夫理會我們這些小兵蛋子在私底下說些什么。況且人家吉鴻昌將軍當年打的也是小鬼子!”
“是啊!就憑吉鴻昌當年打的是小鬼子,大伙就該叫他一聲將軍!”吳云起咧了下嘴巴,臉上的笑意愈發濃郁。“小兄弟手中這些貨一定要賣到黑石寨去么?其實到多倫那邊也是一樣的,可以少走好幾百里路,價錢也差不太多!”
“我在黑石寨那邊,還有點兒私事要辦!”張松齡搖了搖頭,笑著婉拒了對方的邀請。
“噢!”吳云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失望,但很快就閃了過去。“我原本還想邀請你去我們那坐一坐,既然你還有事情要辦,就不勉強了。不過我建議你跟我們一道過山,前面至少還要走上一天一夜才能見到人煙。你就一個人,難免又會被狼群給盯上!“嘴里一邊跟張松齡說著話,他一邊用拳頭在青花騾子身上東敲西打,很快,就讓青花騾子原本耷拉著的耳朵重新豎了個筆直,兩只眼睛里頭也精光四射,仿佛突然吃下去了幾百棵人參果一般。
光是這一手擺弄牲畜的絕活,就讓張松齡難以拒絕他的好意。況且以張松齡目前商不商匪不匪的形象,除了吳云起所帶領的這支假商隊以外,也的確難以找到其他人搭伴兒同行。因此只是略做沉吟,他便非常爽快地答應道:“那我就給您添麻煩了!”
“什么麻煩不麻煩的!大伙都是同行,彼此互相照顧一下不是應該的么?”吳云起一揮手,將“同行”兩個字,咬得分外清晰。
張松齡笑了笑,算是默認了這種說法。然后從行囊中找出一把三寸多長的小刀,走到野狼尸體旁,幫著其他幾名“商隊”伙計剝狼皮。
跟在老孟山身后當了好幾個月的獵戶,他的剝皮手藝得到了對方的真傳。先從狼嘴巴處輕輕一刀劃下去,然后扯住狼唇慢慢向外一拉,就將半只狼頭從狼嘴處給褪了出來。隨即從頭皮內部切開耳朵,剝出狼頸,前腿。再將前腿下部關節與狼身分離,接著沿著狼背循序下翻,割尾,切膝,轉眼間,一張完完整整的狼皮筒子就剝了下來,除了腦門處的槍眼兒外,渾身上下,再找不到任何多余的傷口。
春天的狼皮雖然賣不上好價錢,但如此完整的皮筒子,也比那些被割得七零八落者要有賣相。“吳氏商隊”的伙計們在旁邊看得嘖嘖稱奇,忍不住就七嘴八舌地追問道:“張兄弟莫非還當過獵人?”“張兄弟這手剝皮的絕活是哪里學來的?!”“張兄弟能不能教教我們,如果秋天殺羊的時候,也這樣剝皮,恐怕每張羊皮都能多賣半塊袁大頭出來!”
“這個很簡單,你們拉一頭狼過來,按我說得做就行!”張松齡一點兒也不藏私,笑呵呵地回應。
大伙歡呼一聲,各自去搬了一頭狼,現場學藝。張松齡自己也又取了一頭狼,一邊下刀子演示,一邊仔細講解其中關鍵。很快,第二頭狼張狼皮就被他剝下來了。“吳氏商隊”的伙計們也照樣畫葫蘆,各自剝出了一張完整的狼皮筒子。雖然外觀遠不如張松齡剝出來的好看,但那只是熟練度問題,以后多練上個幾百次,也就能青出于藍了。
有了這一番交流,伙計們看向張松齡的目光里,防范之意也就慢慢淡了。有人笑呵呵地提議張松齡不要再做行腳商,干脆改行到草原上專門去替牧民們剝羊皮。還有人提議張松齡在燕山腳下找個山村落戶,以后專門靠打狼過活。對于這些充滿善意的玩笑,張松齡都笑呵呵地答應了下來,末了,還非常熱情拜托對方日后照顧自己的生意,往來燕山,不要忘記收購狼皮。眾人被他故作認真的態度逗得哈哈大笑,笑過之后,彼此間的距離就越發近了數分。
談談說說間,幾十張狼皮剝完。吳云起指揮著伙計們在山坡上尋了幾個土坑,將光溜溜的狼尸丟進去,用石塊和樹枝蓋住。以免驚嚇到過往商人。然后又指揮著伙計們在馬車上騰出一部分空間,將屬于張松齡的狼皮也帶上。看看天色將亮,便建議眾人再向前趕一段,待日頭毒起來之后,再找陰涼處休息。
“好嘞!”伙計們齊聲答應著,驅動馬車和牲口,繼續前進。在日出之前下了山,緊跟著又翻了另外一座光禿禿的石頭砬子,搶在頭頂上的太陽重新熱起來之前,找了個背陰處安營扎寨。
這支隊伍當中,除了吳云起年齡稍大之外,其余“伙計”都在二十歲上下。比張松齡大不了多少,因此一路上總能找到雙方都感興趣的話題。張松齡本來也是個隨和性格,心里頭又念著對方昨夜的救命之恩,故而也不刻意跟對方保持什么距離,嘻嘻哈哈地聊著說著,無論真話假話,總之能做到有問必答。
不知不覺間,眾人就熟絡了起來。特別是在捧著銅碗,喝了一輪子從同一個馬皮口袋里頭道倒出來的白酒之后,眼花耳熱,意氣素霓而生!
“如果他們不是八路就好了!”咀嚼著“吳氏商隊”擺出來佐酒的肉干,張松齡不無遺憾地想。眼前這伙人豪爽,大氣,熱情,談舉止都非常對他的胃口。如果殺了秦德剛之后,還打聽不到二十六路軍的具體位置,跟吳云起等人結伴兒殺鬼子,也未嘗不是一件快意的事情。只可惜老二十六與土八路有舊怨在先,他如果因為覺得跟吳云起等人投緣,便加入了對方。日后見到了石良材他們,恐怕彼此之間都會覺得非常尷尬。
但是這伙人又跟他見到過的另外一支八路軍大不相同。在龍泉寨的最后一個多月時間,他可沒少跟娘子關游擊隊打交道。那些游擊隊員們個個都像苦行僧,生活簡樸,紀律嚴明,連身像樣的衣服都舍不得買,更甭提象“吳氏商隊”這樣一碗接一碗地喝烈酒!
“莫非我想錯了,他們不是八路軍?可不是八路軍的話,還有誰的部隊肯跑到多倫去?”不知道是出于某種心理暗示,還是出于直覺,越看,張松齡越覺得這些人的做為不像八路。從開始休息到現在,至少已經三口袋烈酒被這些人喝進去了。平均每人至少喝了四碗酒,總份量都在半斤以上!
我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能喝了?很快,張松齡的腦海,就被另外一個問題所占滿。平均每人四碗,由于是客人的關系,他比在座任何伙計喝得都要多!今天半斤烈酒已經下肚,居然還沒有喝醉的感覺!而跟孟小雨分別前的那個晚上,他卻連二兩藥酒都沒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