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墻上拆下來的黑色條石先是被百姓們拿回家中蓋了豬圈,數十年后又被政府當作歷史紀念品用象征性的代價收攏了回來,在老一環的正中央壘成了一座高臺。高臺之上,則是現在的市政府大樓,完全仿照某發達國家的議會大廈而建,每一個窗口頭透著官府的威儀。坐在最頂層的會議室內,可以輕松地將周邊二十里內的風景盡收眼底。一種俯覽治下蒼生的感覺立刻從心中涌起,令人昏昏然,飄飄然,不知道身在何處。
與三十年代那個骯臟破敗的黑石寨相比,九十年代的黑石市無疑摩登了一百倍,繁華了一萬倍。只是城外那一望無際的草原,大部分都變成了農田和戈壁灘。只有靠近河道兩岸的極其狹窄地段,還保留著當年的碧綠。不過草種已經是從加拿大引進的園藝品,價格高得令人乍舌。而河道在一年四季的大部分時間里,也都是干涸的。只有重大節日,或者是上級領導來視察時,才會在靠近城區附近的那一小段,灌上滿滿的自來水。并且在領導的車隊離開之后便將水抽出來灌溉草坪,絕不任由它白白被太陽蒸發。
張松齡離休得早,手中已經不掌握任何實權。所以回到黑石寨時,沒有引起任何政府部門的重視,當然也沒資格欣賞水泥底河道被自來水灌滿之后的碧波蕩漾。領著孫兒在城內百年老字號福清摟吃了一頓完全變了味道的朝鮮族特色冷面之后,他便又出了城,坐著一輛據說是有空調但永遠不會開的長途車,搖搖晃晃地走向了喇嘛溝,那個他記憶里和命運之中都永遠繞不過去的人生節點。
車窗外的太陽很毒,曬得地面又熱又燙。白花花的鹽殼一片接著一片,將陽光反射進車廂里,刺激得人兩眼發澀。張松齡看了一會兒,就覺得心口憋得非常難受,低下頭,閉目假寐。他想休息一會兒,順便讓自己多做一點思想準備,以免到了喇嘛溝的地頭上,因為承受不住現實的刺激而當場栽倒。但是鄰座旅客卻非常沒有眼色湊了過來,低聲搭訕道:“老人家,您老是從哪來啊。到我們黑石市旅游么?還是來走親戚?!”
“我來看幾個老朋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張松齡吐了一口氣,回應聲里,依稀又帶上了幾分當地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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