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赤子(十二下)
“該死!”兒玉末次將望遠鏡狠狠朝地上一丟,大聲唾罵。望遠鏡被掛在他脖子上的皮繩扯在半空,未能與地面發生接觸,皮繩的后半段卻磨得他后頸一陣火辣地疼。這種自作自受的痛楚令他愈發惱怒,舉起指揮刀,用刀背沖著腳邊的機槍手肩膀狠狠敲打,“廢物,平素訓練時的本事都哪里去了?連送上門的機會都把握不住?怕誤傷到警備旅那幫蠢貨么?那幫蠢貨死就死了,有什么好顧忌的?!”
“兒玉君,制怒!”站在旁邊的白川四郎看不過眼,走過去,輕輕攬住兒玉末次的肩膀,“警備旅是第一次下馬作戰,機槍手們也是第一次跟他們進行配合。能做到目前這樣,已經相當不錯了!”
“不錯了?他們還想再差到哪里去?!”兒玉末次停住刀,鼻孔里呼呼噴射著滾燙的火氣。“對付一伙土八路游擊隊,就這么費勁!要是將來遭遇到土八路正規軍,還不得被人家打得落荒而逃!”
“不是所有土八路游擊隊,都像眼前這支一樣強!”白川四郎笑了笑,繼續溫聲細語地開導。“他們只是個特例,并不具有普遍性!而弟兄們今天晚上的表現,也受到了周邊環境和身體疲勞極大影響,同樣不代表正常水平!”
這幾句話說得很巧妙,幾乎把兒玉末次的所有抱怨,已經說出來的和憋在心里沒說的,都給堵了回去。事實上,今晚表現得糟糕的不止是普通士兵,這支隊伍的臨時最高指揮官川田國昭,同樣有些發揮失常。以兒玉末次的眼光,今晚一開始時,川田國昭就失誤連連。首先,他不該發現敵人之后立刻倉促下令進攻。兩軍交戰,最忌諱的就是這種添油戰術。應該先做好充足準備,然后像蒼鷹捕捉兔子時那樣,要么不出手,出手便使出全部力量,爭取一擊致命。像野戰炮、重機槍和擲彈筒這些可以體現大日本皇軍絕對優勢的“重”武器,早就該全拿出來。而不是等到警備旅都被土八路打得灰頭土臉了,才想到身邊還有幾樣“寶貝”忘了用。
此外,在兵力的投入方面,川田國昭也顯得有些過于吝嗇。明知道警備旅不堪大用,居然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克敵制勝的希望寄托于他們身上。平白lang費了很多時間不說,還害得大日本皇軍的士氣也受到了極大打擊。幾乎每名士兵,看到警備旅那狼狽不堪的模樣,臉上都流露出了幾分畏難之意。無形中就令土八路的危險性接連被夸大了好幾個檔次!
如果換做自己來當最高指揮者,兒玉末次相信,自己不會犯下上述任何一個錯誤。他心中也迫切希望,接下來的戰斗完全交給自己負責,川田國昭能知趣地主動讓賢。然而白川四郎突然橫插了一杠子,有些原本可以借題發揮的話,就不好再說出口了。否則,白川四郎和川田國昭兩個聯手,他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那接下來怎么辦,就繼續在這里lang費時間么?!”心中的圖謀沒能施展出來,兒玉末次被憋得非常難受。咬了半天嘴唇,憤憤地反問。
“一回生,二回熟!警備旅的騎兵這次表現差強人意,多試幾次,總能和后面的機槍、擲彈筒還有野戰炮之間形成默契!!”白川四郎又笑了笑,臉上的表情依舊如先前一樣平靜,“再說了,天色這么暗,兒玉君怎么也不能讓咱們自己的士兵去替警備旅趟詭雷吧?!”
“這,這.......”兒玉末次被問得節節巴巴,胸悶氣短。讓麾下士兵去替皇協軍趟雷,這種愚蠢的命令他是絕對不會下的。否則,即便打贏了眼前這仗,也會失去弟兄們的擁戴。大日本皇軍高貴,滿洲國皇協軍低賤,這是整個關東軍內部約定俗成信條與傳統。敢帶頭違反這個傳統的家伙,肯定會成為所有人眼中的另類,今后仕途上無論走得多么小心都不會順當。
“我只是覺得咱們在路上lang費的時間太多了!這次目標原本是紅胡子,而不是什么入云龍!”好不容易將一口氣喘勻,兒玉末次立刻大聲補充,“白川君給警備旅鍛煉機會,我贊成。但照這樣下去,打到天明,咱們也未必能將眼前的這些攔路者清理干凈!”
“那就繼續清理,哪怕他們主動撤走,也要追上去,趕盡殺絕!”沒等白川四郎說話,一直在豎起耳朵旁聽兩人爭執的川田國昭突然開口,胡子拉碴的臉上寫滿了陰狠。“我就不信,這么得力的一支隊伍,紅胡子真舍得放任他們被全殲!!如果他真能狠得下心來,我也認了。反正沒了入云龍和張胖子,游擊隊也就被剁斷了手腳,紅胡子即便再有本事,光憑著他自己一個,也折騰不起什么大風lang來了!!”
“川田君.......!”兒玉末次吃了一驚,本能地就想表示反對。川田國昭卻不想給他任何機會,又擺了擺手,大聲說道:“剛才白川君說過,咱們要做兩手準備。又耽擱了這么長時間之后,第一手準備顯然已經很危險了。那就干脆利落些,直接選擇第二種。放心,總部那邊日后若是過問這件事,所有責任都由我一個人來承擔。”
“我,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我,我的意思是......”兒玉末次臉上發燙,說話又開始結巴。把紅胡子擊斃和斬斷紅胡子一條胳膊之間,肯定是前者的功勞大。他這次來到黑石寨的任務,也是協助川田國昭剿滅紅胡子,至于什么入云龍、什么張胖子,上頭交代任務時連提都沒提起過。可被協助對象川田國昭已經把話說到如此份上了,他如果再堅持要繼續去直撲紅胡子老巢,就顯得有些過于市儈了。況且有白川四郎這個下來鍍金的將門子弟在場,他想逼迫川田國昭改弦易轍也沒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