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橫流(七上)
“真的?”周黑碳就像脖子里突然被人塞了團雪一般,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轉過身,臉色瞬息萬變。
今天晚上自打看到了游擊隊的營門,他就處處受制于人,自信心已經受了嚴重摧殘。此刻突然聽說自己昔日最佩服的紅胡子,居然對自己的評價如此之高,又如何敢輕易相信?!一雙眼緊緊盯著張松齡的嘴巴,唯恐對方嘴里突然又蹦出一段轉折來!
“當然!”誰料這一回,張松齡卻沒有故意戲弄他,而是點點頭,毫不猶豫地回應,“紅爺曾經親口對我說的,當時有好些人在場,你不信可以找老鄭他們去核實!他老人家一直就很欣賞你,也感激你以前為游擊隊做的那些事情。他老人家還說,你品性純良,有時候即便做了糊涂事,也肯定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只是.....,,”
聽著,聽著,周黑碳的身體就僵在了當場,兩眼發熱,一張黑漆漆的面孔被火把照得忽明忽暗。張松齡說得話不像是現編出來的,即便有添油加醋成分,想必也是從紅爺他老人家原話里頭的引申。這一點,周黑碳能清晰地感覺得到。作為一名合格的馬賊大當家,他對語的真偽有非常敏銳的直覺。然而此時此刻,他卻突然有些巴不得張松齡所說的話都是假的!紅爺從來就沒看得起過他周黑子,從來就沒把他周黑子當過一個人物!在紅爺眼里,他周黑子就是個貪婪狡詐的混蛋,見利忘義的惡棍,為了撈取星點兒好處就把朋友擺上秤盤去賣的卑鄙小人,無恥之徒,是非不分、縈縈茍且的可憐蟲!
那樣的話,他周黑子的心里頭也許還會好受些,也許還有臉繼續裝腔作勢,借著拜祭紅爺的機會繼續謀奪老人留下的基業!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怎么可能不是出于本意?!上一回如果不是自己心里頭有了貪念,一個區區外來的參謀長,怎么可能做得了獨立營的主?怎么可能調動讓全體弟兄,頂風冒雪直撲游擊隊的臨時營地?!而這一回,自己雖然只帶了一個警衛班,可自己的獨立營就駐扎在五十里外的野雞洼。稍微更遠一點,還有新編三十一師九十三團在虎視眈眈!
想到自己居然在紅胡子尸骨未寒的時候,就急著過來收編他的余部,周黑碳心里便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周黑子啊,周黑子,你這樣做算是個爺們么?人家紅爺明知道你上回來意不善,過后還念念不忘你的好處。可你自己呢?把紅爺給活活累死后,還盯上了人家的‘家產’!今后哪天要是與紅爺重逢于九泉之下,你有什么臉去見他?!
“黑子,你這會兒發個什么愣啊!緊走兩步,我知道你累了!堅持一下,再緊走兩步就到我們游擊隊的大會議室了!放心,以咱們之間交情,我跟胖子肯定不會安排一場鴻門宴來招待你!”趙天龍不知道周黑碳心里頭此刻正天人交戰,唯恐他被夜風吹病了,推了他肩膀一把,大聲開起了玩笑。
周黑碳如同夢游般又向前挪了幾米,忽然間,再度將腳步停住。整個人像大病初愈般,艱難地搖頭。然后慘然一笑,低聲說道:“喝酒的事情,先緩一緩。我想先去給紅爺他老人家上一柱香!他老人家都走了一個多月了,我這會兒才抽出功夫來拜祭他。說實話,我心里頭非常過意不去!”
“你這家伙啊,做什么事情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趙天龍愣了愣,笑著搖頭。“好吧,那就隨你。小鄭,你去通知伙房一聲,讓把肉先腌上,不著急下鍋!”
“唉!”鄭小寶答應一聲,快步跑遠。其他游擊干部們則默默地讓出一條通道,目送張松齡、趙天龍和周黑碳三人的身影直奔營地后面的陵園。死者為大,周黑碳想去拜祭紅隊,他們當然不能阻止。但是誰也不相信周黑碳是突然念起了舊情。所謂拜祭,無非是做戲給游擊隊員們看,然后再趁機收買人心罷了!
果然好像不出大伙所料,周黑碳才跟著張松齡走了沒多遠,就第三次停住腳步。轉過頭,沖著正押著俘虜兵走進營門的警衛人員喊道,“麻利著!直接把這幫王八蛋給我押到紅爺墓前去。老子今晚要親手挖出他們的心肝來,給紅爺做下酒菜!”
“饒命——!”俘虜們聞聽此,立刻又像爛泥般癱在了雪里。以頭搶地,哭喊求饒。“饒命啊!我們真的沒干過什么壞事!我們,我們前來進攻游擊隊,都是,都是被日本人逼的!我們已經后悔了,要不我們也不會開小差了!饒命啊——!黑爺——!行行好,胖爺!您老人家行行好,放我們這一.......”
“把他們的嘴巴給我拿泥堵上!一群笨蛋,這么點事情還用得找別人來教?!”周黑碳聽得心煩氣躁,豎起一雙牛鈴鐺般的大眼睛,沖著自家警衛大聲喝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