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些別的,說些別的!”閻錫山如蒙大赦,趕緊用力點頭。只要不涉及到對日妥協的事情,其他問題,此刻他都愿意遷就趙戴文。畢竟這輩子就這么一個可以放心將后背交給他的朋友,真的讓對方抱憾而去,他閻某人恐怕在今后的日子里永遠無法心安。
趙戴文的手微微一緊,抓著閻錫山的手腕兒,低聲求肯,“我家宗復,你是知道的!他性子激進,行事荒唐。這些年有我這個當爹的在,才沒人愿意難為他......”
“我知道,我知道。年青人么,誰不是這樣過來的?!”明白趙戴文是在托孤,閻錫山毫不猶豫地答應,盡管在軍政衛給他的密報里,早已經多次點明,趙宗復與赤色份子往來密切。
趙戴文的眼睛里明顯流露出感激之色,想說一些客氣話,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好再度將手指緊了緊,示意自己相信閻錫山的承諾。。
閻錫山立刻將另外一只手壓上去,雙手握住趙戴文冰冷的手掌,“我跟你保證,只要我閻百川活著的一天,就沒人敢動宗復!”
老朋友只有這么一個獨子,他不想讓老朋友將來在忌日的時候,連個上香的后人都沒有。至于趙宗復思想上傾向于延安的事情,倒也沒什么可怕。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趙宗復思想再離經叛道,也不過是個秀才。況且他的出身早就決定了,不可能完全接受延安方面那一套“等貴賤,均貧富”的理論。(注2)“那,那我就沒什么不放心的了!”趙戴文艱難地笑了笑,眼角處緩緩淌出兩行清淚。誰都無法輕易放棄已經到手的利益,以當年中山先生的偉大,晚年時還戀戀不舍權位,還要讓所有國民黨員發誓效忠于他自己。閻百川只是一介地方豪強,自己怎么能指望他把國家民族放置于私利之上?!以前不是閻百川讓自己失望,而是自己太高看了閻百川,太高看了晉綏系這個小團體了!
以為老朋友落淚的原因是由于自己答應永遠保護趙宗復,閻錫山心里登時又輕松了不少,握著對方的手,繼續許諾:“你不是矢志辦學么,等哪天不打仗了,就讓宗復去做咱們山西省的教育廳長。以后他的桃李滿天下,你一直堅持的教育興國理念,也能得到推行!”
“那,那我真的是死而無憾了!”趙戴文被閻錫山給出的“回報”嚇了一跳,愣了愣,笑得愈發凄涼,“百川,你公務繁忙,我就不在這里給你添麻煩了。安排輛車,送我回去吧!別因為我的病,耽誤了你處理公事!”
二人合作這么多年,恐怕這次,是趙戴文對閻錫山最客氣的一次。客氣到讓閻錫山根本無法適應,雙手握著趙戴文的手,卻根本無法將其焐熱,也從對方掌心里感覺不到任何溫暖。
他知道這份寒冷來自何處,卻根本找不到化解的辦法。在病榻旁又站了好一會兒,見趙戴文的雙眼又已經合上,只好輕輕嘆了口氣,松開手,緩緩走向門口,“化之,安排救護車送次壟先生回去。再從安排張子仁醫生給他復診一次,不惜任何代價,也要讓次壟先生早日康復!”
“是!”機要秘書梁化之大聲答應著,轉身跑去安排醫護人員和車輛。
閻錫山回頭又看了一眼空蕩蕩的窯洞,心中一瞬間也覺得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很多東西。這些東西平素看不見,摸不到,卻令他無時無刻不感到溫暖。如今,融融的暖意卻隨風而去,任他如何努力,都再也無法將其抓在手中,只留下揮之不去的遺憾!
“老總,那騎一師的事情.....?”見閻錫山半晌都不說話,王靖國走上前,硬著頭皮提醒。眼下的確不是該提這個茬的時候,但事關晉綏軍的安危,他不得不迎難而上。
好在閻錫山也分得清輕重緩急,想了想,用極低的聲音回應,“先擱置吧,你們兩個誰也不要走漏風聲。特別是你,趙印甫!我知道你心軟。但對于這種腦后生者反骨的人,絕對心軟不得。咱們等上一兩個月,先把姓鄒的調回來述職,然后,再找個沒有隱患的方式,解決掉趙瑞和其他人的問題。盡量不要弄出太大動靜,以免影響到軍心!”
“是!”王靖國和趙承綬兩人趕緊答應,用身體語表示自己完全服從司令長官的命令。
“還有!”閻錫山狠狠咬了咬牙,眼睛里涌現了一絲怨毒,“治安,你回去后,代表我發一份電報給重慶,催討一下今年該劃撥過來的軍餉和各類補給。按八個集團軍的編制要,咱們晉綏軍處于抗戰第一線,理應多拿一些!”
“這.....”王靖國愣了愣,有些跟不上老長官的思路。從軍統近期的的反應上來推斷,晉綏軍跟日本人在暗中談判的事情,重慶方面已經掌握一些相關情報。在這種情況下還加倍討要糧餉補給,豈不是逼著重慶方面主動跟晉綏軍攤牌么?
“讓你去你就去!”閻錫山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補充。“別瞎琢磨!在跟某些人打交道方面,你還差得遠呢!”
“是!卑職魯鈍!多謝老總指點!”王靖國迅速明白過來晉綏軍的底氣何在,佩服地向閻錫山鞠躬。姜到底是老得辣!重慶方面越是察覺到晉綏軍跟日寇之間的有勾結,晉綏軍越要把架子擺足。只有這樣,重慶方面才會認為,有希望重新將晉綏軍拉回頭,加倍給予各種好處。而日本人那邊,得知重慶在努力拉晉綏軍回頭,也會加大收買的力度,讓大伙落到更多的實惠!
然而閻錫山此時想算計的,卻遠遠超過他的接受能力。很快,就低聲補充了另外一個具體任務,“把姓彭的小子勾結八路,離間咱們跟北路軍關系的事情,也著重在電報里提一下。我就不信,有人肯為了這個狂妄的小子,得罪咱們整個第二戰區!”
注1:續范亭,辛亥元老,同盟會會員。辛亥革命時任山西遠征隊隊長,討袁時任國民軍第三軍第二混成支隊參謀長。1935年續范亭在南京拜謁中山陵時剖腹明志,誓于日寇不共戴天。1937年奉命組建山西新軍,后因閻錫山準備武力解決新軍領導權問題,斷然投向延安。
注2:趙宗復,趙戴文的獨子。燕京大學歷史系畢業,地下黨員。曾利用家庭背景,為八路軍做出了卓越貢獻。1949年后任太原工業院校長,文革期間被政敵迫害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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