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們兩個,倒是會和稀泥!”蔣介石憋了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泄,然而原本出自晉綏系的商震,是他親自豎立起來給外界看的榜樣。陳誠的妻子譚祥,又是宋美齡的干女兒。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得給商、陳兩人留一點面子。見衛立煌主動坐了下去,想了想,也默默第接過了商震遞過來的白水,端在手里慢慢品飲。
“我不是和稀泥!”商震是辛亥元勛,常年在各派系之間打滾,早就歷練出了一身過人的外交本領。絲毫不在乎蔣介石話語里的諷刺意味,笑了笑,繼續說道:“閻百川這個人我跟他合作多年,對他的脾氣秉性最為清楚。如果把早年的他比作一頭老虎的話,眼下的他,只能算得上一條看家土犬。只要別人不進他那一畝三分地,他就不會露出牙齒。同樣,即便吃得再飽,養得膘肥體壯,他也對家門外的事情提不起興趣!”
“哈哈哈.......”在場眾人被這個生動的比喻給逗得哄堂大笑,會議室內先前的緊張氣氛登時一掃而空。
“對不起了,老朋友!我這也是為了救你的命!”軍事委員會主任商震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心中默默道歉。作為閻錫山曾經的搭檔,他一直都在悄悄第關注著晉綏軍的發展。心中非常清楚,此刻的晉軍,根本接不下衛立煌的全力一擊。而日本人那邊,更巴不得看到中央軍和晉綏軍先打個頭破血流。那樣,他們才能夠將收買閻錫山的價格壓到足夠低,低到不用向國內請示,光是華北駐屯軍方面就能獨自做出決定的程度。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全盤答應閻百川的要求了?!”跟大伙一道笑了片刻,蔣介石先收起笑容,皺著眉頭追問。
“那可不行!”商震敏銳第察覺到了蔣介石話語里的懷疑之意,趕緊大聲補充,“此風絕不可漲!否則,以閻百川那性子,今年要八個集團軍的軍餉補給,明年就敢要十二個!咱們中央財政本來就很困難了,可是不能去填他的那個無底洞!”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我怎么辦?!”蔣介石把臉一板,正色追問。心中對商震的欣賞,在不知不覺間卻又增加了不少。
“我那老朋友閻百川是做生意出身,最喜歡漫天要價!”商震心中偷偷松了口氣,繼續笑呵呵地回應,“咱們中央這邊呢,遇到他這種人,就得放得下架子,著地還錢。只要雙方還在繼續談,他就不會立刻倒向日本人那邊。”
“你就不怕閻錫山拿著咱們答應的價錢,去給日本人看,兩頭抬價?!”若論做生意的頭腦,在場眾將誰也比不上李鐵軍,敏銳地察覺到一個漏洞,用手指敲敲桌案,大聲提醒。
“要的就是他兩頭抬價!”商震點點頭,做出一幅胸有成竹的表情,“閻百川之所以跟日本鬼子眉來眼去,圖的就是保住他的山西半壁。而咱們中央這邊,對閻百川的要求,也只是他不倒向日寇。所以他越是兩頭抬價,就越不會立刻跟小鬼子達成最后的協議。抬來抬去,胃口就越來越大了,大到小日本寧可去拉攏別人,也不再找他的地步!咱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那恐怕花費也不會太小!”蔣介石眼睛一亮,然后輕輕搖頭。如果還有選擇,他的確不愿意現在就去進攻山西。雖然只要給予衛立煌一定的支持,就能完成這個戰略目標。但消滅晉軍容易,后續的麻煩卻非常難以處理。首先,誰也無法保證與晉軍同氣連枝的傅作義部會不會誤解中央的行動,做出一些無法挽回的過激反應。其次,打下山西之后,中央軍就要在那里建立防區,就要去面對原本該閻錫山面對的那部分日寇。以中央軍目前的情況,著實有些力不從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一條。眼下活躍在晉西山區的,除了閻錫山的晉軍之外,還有朱德的第八路軍。一旦中央消滅晉軍后,卻擋不住小鬼子的進攻,那里就會迅速變成八路軍的地盤。小鬼子憑著飛機大炮,攻城拔寨無往不利。但是遇到專門往窮山溝鉆的八路軍,卻是全身的力氣都沒地方用。拖來拖去,就給拖疲了。只滿足于控制城市和城市周圍幾十里地盤,其他都變成了紅色游擊區!
在座當中,不光是蔣介石一個人能看到解決晉軍之后中央所要面臨的麻煩。土木系大佬陳誠,目光同樣長遠。雙手抱在嘴邊長長噓了口氣,然后非常為難地說道:“真要武力解決的話,花費恐怕也不會太小。如果真的像商主任說的那樣,花費一定代價之后,就可以將閻錫山吊在半空中,其實未必不是一種選擇!”
“是啊!中央財政雖然緊張,但將士們的性命,總比那些金銀細軟值錢!”商震等的就是這個機會,迅速接過陳誠的話頭,大聲補充。“如果委員長想再給閻百川一個機會的話,我愿意代表中央去一趟克難坡,讓晉軍上下,看看中央的誠意。我在晉軍內部還有一些故舊,通過他們,也可以向閻百川施加一些影響!”
“此事需要從長計議。閻百川一直恨你入骨,萬一他對你下手怎么辦?!”衛立煌再度站起來,高聲反對。他原本就不同意用懷柔的方式解決閻錫山投日的問題,并且曾經跟閻錫山共事過一段時間,知道此人向來心黑。唯恐商震去了之后,勸說閻錫山不成,反而打草驚蛇。導致中央政府不但錯失了解決晉軍的最佳時機,同時還白白搭上了商震這個軍事委員會主任的性命。
“俊如老弟的好意,商某心領了!”商震回頭看了衛立煌一眼,輕輕搖頭,“但是,眼下晉軍的情況,絕對值得商某去冒一次險。開戰三年,晉軍上下,也有無數熱血男兒倒在了沙場之上。此刻晉軍內部,應該有很多人并不是心甘情愿去當漢奸。他們之所以被閻百川協裹,一部分是因為耐于閻百川的多年知遇提拔之恩,另外一部分原因,則是因為他們并不了解中央對晉軍的態度。商某去了,剛好可以讓他們知道,中央并并沒忘了他們!并沒忘記他們這些年來在抗日戰場上的付出!”
“俊如兄還是小心些。閻錫山那個人,唉.......”胡宗南敲了下桌案,輕輕搖頭,對閻錫山的品性,非常不信任。
“我知道!但是,如果能犧牲商某這一個人的性命,換回數萬抗日有功的將士的心。商某就是豁出這條命去,也會含笑九泉!”商震的聲音慢慢提高了幾分,鄭重回應。
這兩句話,聲音雖然不高,卻是發自肺腑。會場當中,很多人的眼睛立刻就紅了起來。特別是蔣介石,沒想到平素做事八面玲瓏,滑不溜手的商震,居然也有如此決然的時候。愣了愣,迅速搖頭否決,“不可!啟予是辛亥元勛,軍委會正常運轉的樞機。萬一你有個閃失,中央承受不起,國家也承受不起!”
“請委員長給商某一個回報您,回報國家民族的機會!”商震迅速將身體轉向蔣介石,立正敬禮。兩眼當中,目光清澈如水。
蔣介石徹底被感動了,他沒有想到,自己當作拉攏外系而專門提拔的標桿兒,居然會念念不忘自己的知遇之恩。沉吟了許久,才咬著牙點頭,“好!那我讓人給你安排專機。記住,千萬不要激怒閻百川。哪怕對他曲意逢迎,也要先保證自身安全!”
“謝委員長信任!”商震又向他敬了個禮,然后將身體轉向大伙,再度將手舉向額邊,向全場人員敬禮辭行。
陳誠、衛立煌、胡宗南、湯恩伯,無論先前支持對閻錫山懷柔的將領,還是反對懷柔的將領,一個挨一個站起身,齊齊地向商震還禮。
有風從窗口吹了進來,吹得墻上的地圖呼啦啦作響。古晉之地,在這一刻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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