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啦死啦:“錯了啦。一開始就錯啦。重猜重猜。”
可我已經不打算重猜了,我現在不關心他能否贏虞嘯卿了,他肯定能,我現在關心的是另一件事,那才是真要緊的事。
我:“你有辦法拿下南天門?”
死啦死啦:“剩了東西你要吃光啊。我嘗口你的稀豆粉”
我把他去拿的豆粉給推開,一個一直在上惡當的人有理由像我這么憤怒。
我:“你去西岸不是要找證據讓虞嘯卿放棄進攻。你是找攻下南天門的法子。”
死啦死啦:“對呀,跟這頓飯一樣,干干稀稀的混著,多好?你又繞糊涂啦?”
我:“你已經找到了,可你不說,跟我不說,跟虞嘯卿也不說為什么?”
死啦死啦:“啊?什么法子?這么好的事情,我為什么不說?”
我:“別騙我,都這么熟啦。今天你很怪,知道嗎?我以為是被虞嘯卿催的。可不是剛才你勸我在禪達安家,我覺得,你很傷心。”
死啦死啦有點木,然后開始苦笑,連苦笑都很做作:“我沒心肺。何來傷心?”
我:“為什么有辦法不說?這辦法都能讓你想到仗打完之后了,還讓你傷心。”
死啦死啦:“因為沒有。你心眼子多得像馬蜂窩。”
我:“我在想地道,你摸到南天門的樹根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對啦,你很高興,你敢跟狗肉打架的,你就敢鉆汽油桶那就是拿下南天門的路。對不對?你一個人不行的。要很多人打這種仗,部下只對你信任是不夠的。要盲從除了炮灰團,虞師沒人會聽你的”
我從一個隱約的感覺摸索著實在,像在沙盤前一樣,憑著對我這團長的熟悉和南天門前刻骨銘心的經驗摸索出一個打法,然后我被我想到的嚇到了,并且我確定這就是我眼前這位的打法。我被嚇住了。男人會被嚇哭嗎?體質羸弱卻殺人無算,我一直以為這至少讓我比別人堅強,但我幾乎被嚇哭了。
死啦死啦看著我的表情苦笑,他知道瞞不住了。
我:“你瘋了嗎?!這樣去打我們都會死的!你從不說軍令如山,可說什么我們都聽都信,是因為你帶著我們活下去,再苦再難我們抱著團活下去!不用你來為我們發明千奇百怪的死法!我叫我們炮灰團,那是開玩笑的!你真當我們是炮灰?!”
死啦死啦:“走。走。”他看了眼那攤上目瞪口呆的旁人:“別在這說。”
我:“你把腦袋給我好嗎?我捎上你腦袋做第三回逃兵!不是躲虞嘯卿,是為了讓炮灰團的弟兄們活命!你那顆腦袋太惹事啦!老板,菜刀!”
死啦死啦:“走走!再泄露軍機視與日寇同謀!”他一邊往桌子放了點錢。
我:“給過啦!我請你個拿我們不當人的王八蛋!”
那家伙很摳門地把錢又收了,掉頭就走,我狂怒地跟著。
我前邊那個瘸子比我瘸得更厲害,他跌跌撞撞躲著我,我怒氣沖沖追著他。
我:“你不要說出來!”
死啦死啦:“我沒有說出來。”
我:“你發誓,發毒誓!天誅地滅!”
死啦死啦:“我發誓就算說出來,虞嘯卿也不會用咱們團的。沒看他在沙盤上怎么用咱們團的?備用炮兵陣地而已。”
我:“自欺欺人!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虞嘯卿說的!這種戰不用你用誰?用了你,你又用誰?主力團?特務營?就算你用,他們聽你的?”
死啦死啦:“我不會說的!”
我:“你現在還在想,說還是不說!我們都想勝利,誰他媽不想?!可怎么又是我們?別走啦!你看著我!我像不像個活鬼?我們每個人都像。你現在不是看著我,是看著炮灰團的所有弟兄,你告訴我,告訴所有弟兄,我們還有什么沒做?”
他看了我半晌,嘆了口氣,“我真不會說的。真的。”
我:“那干什么嘆氣?因為你在糾結,說還是不說,最后一定會說。這就是你說的。對和錯,很重要!”
死啦死啦:“你也覺得說是對的?”
我:“自己心里要打的仗,自己打去就像你對我一樣!誰跟你說對錯?豆餅不辣他們分不清對錯,不會為了對而死,也不會因為錯就不活可他們和虞嘯卿賣一個價,不好不壞,活著!我在跟你說死活!”
死啦死啦:“他們分不清對錯嗎?你低估了他們。”
我:“他們跟著你,我們跟著你,我們只是跟著你,哪怕你要揭了竿子做陳勝王,那也是向死求活。”我在那氣極反笑:“知道啥叫一目五先生嗎?就是一個獨眼的領著四個瞎子,我們就是一目五先生,炮灰團就是一目五。”
死啦死啦:“那你高估了我跟你們在一起混久了,很快活可真是的我也快要丟失了我的魂魄。”
我:“快要?就是說,為了你那個要丟還沒丟的魂魄,你會說出來?”
他又看了看我,走開,是逃避,也是決定。
我:“我看見他們了!!”
死啦死啦回過了頭,他驚訝,如其說因為我話里的內容,不如說是因為我有點瘋狂的語氣。
死啦死啦:“誰們?”
我:“死人!”
說出這個詞讓我瀕臨崩潰,我癱軟了,靠著墻,滑在了地上啜泣。我不知道死啦死啦向我靠近過來是出自同情抑或好奇,反正連我自己都不記得我有過這么軟弱。
死啦死啦:“誰們?”
我:“康丫,李烏拉,要麻,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我記得名字的,不記得名字的,臉熟的,臉生的,我喜歡的,我討厭的,我壓根記不住的,所有的,死在緬甸的,死在南天門的,死在江那邊的,回不來的,死了的,都看著我,好像他們還活著,看著我,就只是看著,什么都不說,又什么都說了,看著,看著求求你,我快瘋了行行好,求求你。”
我把自己難受得暈頭轉向,然后感覺到那家伙觸碰著我的肩膀。
死啦死啦:“你心思不要太重。咱們都只做咱們夠得著的事你看,想太多啦,就發噩夢了。”
我:“誰發噩夢呀?你看得見死人,我們都不信,都說你被鬼催的,現在我知道,你真是被鬼催的。快死的時候就看見他們了,就對面,就南天門,看著我們,江上沒橋,他們過不來。我沒死,又去看,再看不見了。我想看見不,我不知道是不是想看見。太難了,被他們看著就覺得碎掉了,什么碎掉了,心碎掉了,魂碎掉了。你天天被他們看著,你怎么過來的?怎么還能把我們送去那個地方?”
他沉默地聽著,一邊用手輕輕拍打我的肩膀。那不是安慰人的表情,是個凝固的表情。
我:“他們還好嗎?他們缺啥?李烏拉要不要跟迷龍說話?康丫吃了郝獸醫的假面條沒罵?要麻在那邊是不是也跟人打架?我要不要給他們燒點紙錢?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得燒多少才夠他們花?”
死啦死啦:“我哪里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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