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車隊在郊野里行駛,我們在后廂里,和那此物資箱子擠在一起。不斷有哪個家伙去猛力地拍打駕駛艙頂,好像里邊的司機會屑于對我們做出回應(yīng)。
某某:“開快一點啦!你遛烏龜呀?!”
我們每一個人都緊盯著車后一車后還是車,我們盯的是遠(yuǎn)遠(yuǎn)的我們車隊煙塵之外的禪達(dá)就像一個剛搶完洋行逃逸的家伙會盯著身后是否有人出來追捕。
豬在飼料里打滾,郝獸醫(yī)尸骨未寒,我們沒有良知,今天注定是炮灰團的狂歡。我們打劫一樣地裝車,用打劫的速度逃離禪達(dá)一我們每個人都知道,虞嘯卿和他的精銳們會追上來,說搞錯了,現(xiàn)在把拉出來的送回原地。
但是后來死啦死啦猛力地捅著我:“看那個!”
除了我們車后的車和煙塵,我什么也沒有看到:“看什么?”
死啦死啦:“那個!”
車隊在拐彎,于是我看見了一車隊之尾,一輛坦克,m3a3史都華,三十七毫米炮,三挺機槍。余治陰沉著臉露在車長位置,連那樣巨大的煙塵也不閃不避,像是被綁去祭祀的活羊。
我:“那是什么?!”
死啦死啦:“坦克。”
我:“廢話!誰的?”
死啦死啦用手劃了個大圈子,該圈子里包括了我們所有人的鼻子尖。
迷龍:“我們???”
死啦死啦:“嗯哼。”
我:“你要那個干什么?如果那玩意運得過怒江,還要我們打屁呀?”
死啦死啦:“有用。”
往下就不再吭氣了,最多是我把他的頭盔敲得遮住了眼睛,他再抬起來。
而狗肉一刻沒停過對隊尾的那個怪物叫喚。
余治陰沉著臉,跟隨著車隊,瞪著狗肉連狗肉亦是他的敵人。
天神隕落了凡塵。戰(zhàn)車連是虞師精銳之精銳。車手們恨不得炮擊我們的車隊,跟隨我們這樣的淤泥,他們寧可被日軍轟碎。
迷龍在笑,摟著狗肉,和狗肉并了臉,對余治做出一個通常只有雷寶兒才會有的表情。
我知道他有什么用了迷龍之流臉上立刻顯露無法掩飾的快樂:我們終于可以騎在精銳頭上了賤兮兮的快樂。
車隊早已停在空地上了余治在離車隊很遠(yuǎn)的地方停了他的坦克,遠(yuǎn)得就像我們這邊有了麻瘋或者霍亂。但那不管事的,這樣遠(yuǎn)我們?nèi)阅芤桓C蜂地湊過去。
死啦死啦下了車就和我們另一個方向,狗肉決定跟他。
蛇屁股的腔調(diào)幾近阿諛:“團座不去嗎?”
死啦死啦:“我上陣地布防!”
喪門星發(fā)出一個擅殺者厭戰(zhàn)的抱怨:“今天還要打嗎?”
但不管啦,本要下車的余治們看我們來了,蹁腿又不下車了,扶著車載機槍,摁著輕武器,倒像我們是要來扔燃燒瓶一般。居高臨下,用一種盡可能厭憎的表情看著這也是他們現(xiàn)在唯一能動用的武器啦。
他們面對的是誰呀?沒殺傷力的,我們嘻嘻哈哈,摸摸敲敲打打蹭蹭擦擦。
不辣:“坐這個去打仗。要得!”
迷龍:“打不穿的。老子命本來就硬,加這個就兩頭硬。”
克虜伯做這種我們認(rèn)定是眼紅的發(fā):“我的炮是打得穿的。”
但他迅速被我們蓋下去了蓋的不是他的狂,而是他的腦袋。虞嘯卿的坦克手們防賊一樣在一個我們頭頂之上的高度盯著我們,而我們就像蒼蠅蚊子一樣在周遭轉(zhuǎn)著圈兒轉(zhuǎn)。我們在膨脹,這種膨脹在坦克上的人看來是可笑的,在我們自己則是無法抑制地。豆餅終于忍不住一聲怪叫,躍起來把屁股擔(dān)在坦克上,就他來說這個舉動不僅莽撞,而且豪壯。
豆餅:“坐著這個回家去”
他的豪壯語都沒能說完,就被余治頂屁股一腳踢了下來。余治心不在焉地把玩著他的卡賓槍,那是玩給我們看的。他仍保持著足高我們一個車身的高度,因為他跳下來的話也比我們高不到哪去。
余治:“別坐。把坦克壓壞了你賠不起的。”
于是豆餅就連忙用袖子擦了擦他剛放過屁股的地方。惟恐壓壞了這個十幾噸重卻據(jù)說會叫他一屁股壓壞的巨物。但我們卻不是豆餅,我們往前擁了擁。醞釀著盡可能尖酸刻薄的話好羞辱這個自認(rèn)虎落平陽的坦克手。
但是遠(yuǎn)處傳來了豬羊的叫聲,幾頭待宰的畜牲從車上被端了下來,嘶叫著掙扎著,那立刻吸引了我們?nèi)康淖⒁饬μ箍怂銈€啥呀?
迷龍當(dāng)當(dāng)?shù)厍么蛑箍说难b甲板:“寶貝蛋子,能吃嗎?”
蛇屁股:“殺豬啦!”
然后我們便炸了窩,咋呼著沖向那些也自知末日來臨的畜牲。坦克雖好,可也稀罕不過能宰殺了化作鍋里肉塊的豬羊。來自各路的饑兵們迅速把那些剛下車的豬羊包圍,想來在它們眼里我們并不會好過饑謹(jǐn)?shù)睦侨褐辽倮墙^不會吃得比我們干凈。
余治在豆餅坐過的地方坐了下來,即使和人渣對抗也好過這樣無人光顧的落寞。他舔著自己的嘴唇,他的同車有下意識的同樣舉動虞師在食物上一向并不比我們鋪張,而今天的炮灰團擺明了便是要做肉山酒海的浪厲。
我們?nèi)说姆N群圍著那頭被五花大綁了要宰的豬,密不透風(fēng)到以至豬先生寧死時也只好看得見一線人腦袋上的天空,于是它只好玩命地用嘶叫撕裂空氣,而我坐在人群之外,聽著豬的抗議和人的屏息靜氣,然后哄的一聲,豬的叫聲是瀕死的凄厲,而人發(fā)出嗡嗡的滿意,像極了魯迅筆下的殺頭。
殺豬的總指揮蛇屁股在人群里大叫:“接血啊!豬血豆腐啊!你們是豬啊?淌啦!淌沒啦!”
我只能看見人屁股墻,甚至無法看清人屁股墻里的忙碌。后來蛇屁股從屁股墻里擠出來,惱火但是痛快地笑罵著,一邊擦著他的刀。
蛇屁股:“拿桶來!要木桶!要點鹽!放點熱水!”
他的吆喝與我無關(guān),我只是茫然地看著他,他現(xiàn)在成了一個紅人,血淋在他的臉上又流淌在他的身上,他現(xiàn)在完全成了一個血淋淋的人。我看著他也看著在人足紛踏下的土地。沒能接住的豬血猩紅地流了一地。
我呆呆看著,那個血色的人還在無聲地大叫著什么。
我只能看到血色的殘破的蛇屁股,在天崩地裂的戰(zhàn)場上做無意義的叫喊。
于是我使勁用手**著臉,以去掉任何不愉快地聯(lián)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