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無猜(下)
陸承殺剛走的那兩三個月,小花焰時不時就要趴在窗臺前,朝著來路望去,指望她娘什么時候再把人帶來。
總錯覺她睡醒一睜開眼,就又能看見他,再拽著他一起出去玩!
后來等得久了,小花焰知道他跟爹娘一起云游,一時半刻根本不可能回來,也就慢慢把這件事放下了,反正她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可以做,有很多其他的玩伴可以玩,總不會寂寞。
時日若白駒過隙,轉眼即逝。
之后花焰忙著習武,忙著學毒學蠱,忙著長大,忙著偷偷摸摸去找她爹蹭新的俠客話本看,少女的個子柳枝抽條似的躥起,就連臉上和手上一點嬰兒肥都逐漸消失,顯出和她娘有幾分相似的明艷容貌。
烏發越見濃密如云,原先的兩個小辮變成了長辮,又盤成發髻,像兩個小鼓包一樣綴在頭頂上,余下的青絲便流墜到腦后,一直垂至腰際,任誰看都不再覺得是個女童,而已經是個美貌俏麗的少女。
只有在很偶爾的,路過隔壁空下來的院子時,花焰才會想起那個短暫來這里寄住過的少年。
他連點東西都沒留下。
花焰有幾分難的郁卒,早知道就問他要點什么紀念了,要不是她還清晰記得那些相處過的時日,久了只怕都會恍惚覺得那不過是個幻覺。
謝應弦倒也沒忘掉他。
他攏著袖子,道:“別想了,我們帶齊修斯出去其實也差不多。”
這會齊修斯已經被他打服了,誰也沒想到,整日懶懶散散被娘親逼著學武的謝應弦,居然比勤勤懇懇日夜操練不休的齊修斯還能打——所以說這個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近來,他們也不是沒和齊修斯一起出去過,但……花焰想了想,輕輕搖頭道:“……不太一樣。”
齊修斯雖然性格也很古板,但他可半點不溫和,也不會不好意思,謝應弦帶著他倆去看新來的舞姬跳舞時,齊修斯甚至帶了本武功秘籍去研讀,謝應弦示意旁邊的漂亮侍女給他斟酒,齊修斯一飲而盡,而后冷著他那張貌若好女的臉,毫無波瀾道:“可以走了嗎?”
十分沒意思!
她去逗陸承殺時,他可不是這樣!
他會別扭,會羞赧,會不好意思,還會緊張,特別的有趣!
這點謝應弦是不懂,其他人也不懂,只有花焰自己隱約覺得陸承殺其他人不一樣,但有時候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是哪里不一樣。
***
在一個天色微微有些陰沉的午后,大片陰云覆蓋在天穹之上,花焰找了兩棵樹,兩頭牽上網繩,做了一張吊床,躺上去打了個盹,睡得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水滴落在臉上,她連忙起身。
雨水不一會便急遽地落下,花焰也沒帶傘,只得用手遮著頭臉,御起輕功往回掠。
快到自家院子她才放慢腳步,沒走兩步,便感覺到有人靠過來。
細密的濕意驟然消失。
有人把傘傾了過來,遮住了那些傾瀉在她身上的雨水。
因為用手遮著視野,再加上天色陰沉,日光昏暗,她也看不分明,花焰還當是哪個魔教弟子,居然如此上道,正待夸上兩句,一抬起頭,視線便撞進里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
花焰頓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那個只會出現在她夢里的淺紫色衫子的少年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正撐著一把大黑傘,雨水打濕了他的肩頭,他靜靜望著她,仿佛從未離開。
見她沒反應,陸承殺把傘又往她身上斜了斜,黑眸一眨,神色里分明有緊張,像是不知道說什么,他猶豫了半天,也只道:“……我又來了。”
花焰還有些呆。
陸承殺頓時更緊張了:“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看他的表情,好像生怕她已經忘了他。
花焰當然記得,可她回過神來,想起這么久以來的等待,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順著他的話,往下道:“……哦,你是誰啊?”
陸承殺也呆住,他不由得眸子微垂,語氣一下消沉下來,但還是道:“我們之前見過,我在這里住過一個多月,就在那邊,你那時才這么高……”說著,他還用手比劃了一下高度。
本來花焰已經在心里偷笑了,聽到最后一句,她忍不住道:“我現在已經有這么高了!”
她偷偷踮起一點腳,想和陸承殺比一比,結果發現——他怎么又長高了!
怎么躥得比她還快!
這合理嗎!
陸承殺也低頭凝視她,臉蛋并沒有大變,其他地方卻變了很多,當初那個短手短腿,頰邊還有些圓潤豐腴,扎著兩個小辮子的女童現在身形纖長,下巴瘦削,巴掌大的臉上一雙大眼睛明燦,就連身材也……他猛然意識到好像距離太近了,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然后手臂伸長把傘遞過去替她遮雨,自己倒不顧了。
誰知道她一把便攥住了他握傘的手,邁前一步,又把傘推了回來。
“你干嘛啊!”花焰道,“突然躲什么躲,只有一把傘,你躲了不就只能淋雨了嗎?”
陸承殺手指一僵,他想把手松開,然而花焰抓得十分緊。
這把大黑傘外,雨水依舊不停傾瀉,他肩膀都被淋濕了,傘里的少年和少女卻只隔著一個肩膀的距離。
陸承殺的手心都有些冒汗。
花焰還沒有發現哪里不對,隨口道:“你還住那個院子嗎?不過那邊應該還沒收拾呢——你要不要先去我們那避雨。”
只是他沒想到,花焰徑直把他帶進了自己的臥房。
他把傘收在門外,一進去就聞到一股屬于女子的馨香,里面東西擺放的琳瑯滿目,陸承殺頓時停下腳步。
花焰找了塊干凈布巾擦了擦身上的水,還遞了一塊給陸承殺,道:“你怎么不進來啊?啊……”她想起來了,不由沖他一笑,眼神晶亮,“其實我剛才是騙你的,我怎么可能忘掉你,只是有點郁悶你怎么才來……快點說說,這段時間你都跟爹娘去哪玩了!好不好玩!”
陸承殺被她笑得莫名局促,說不上來,以前分明不會這樣。
他站在門口,接過布巾,其實剛才進來他就用內力把身上的濕跡弄干了,只是現下掩飾似的擦了擦微濕的發,道:“也沒去哪,就……”
他對游山玩水談不上興致多高,但因為他娘喜歡,所以他爹便興致勃勃地尋了輿圖領著兩人去,期間跋山涉水陸承殺也只當是在鍛煉,并沒有過多留意。
如今只好絞盡腦汁回憶。
花焰十分期待地望著他:“沒事,你慢慢說,反正我也不急!對了,你這次來呆多久啊!”
陸承殺剛想開口,外面傳來了別的聲音。
“我剛找他呢,原來他在這……”花燃敲了一下門,便推門進來,正巧看見站在門口的少年和少女,被她撞破,頓時少年便退了一步。
陸承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都是下意識的反應。
花焰本來沒覺得如何,看他退,自己好像也有點不好意思,解釋道:“他只是來避個雨的啦。”
花燃目光轉了轉,仿佛沒瞧見一般,若無其事對陸承殺道:“那邊幫你收拾好了,可以先過去,不過你若是不想過去……”
陸承殺立刻道:“我這就過去。”
說著,他又撐起傘,迫不及待般快步走進雨里。
“哎……”
花焰有點想叫他。
他才剛開了個頭呢!還什么都沒說呢!
然而她娘親已經靠過來,八卦兮兮道:“你們剛才在聊什么?他怎么臉紅了?”
花焰也一驚:“他臉紅了嗎?我怎么沒發現!娘你剛才怎么不說!他不會是淋雨淋的風寒了?沒這么快吧?”
花燃:“……”
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傻閨女。
她當即便捏住花焰的小臉,道:“他臉紅當然是因為——”花燃一頓。
花焰問道:“因為什么!”
花燃突然話鋒一轉道:“你們這么久沒見,居然還認得出來,還能聊的上?”
花焰不滿她岔開話題,道:“那有什么不能聊的呀,我們第一次見我就帶著他聊起來了啊,我們還在周圍轉了轉好久呢……娘到底是因為什么啊!你別賣關子了!”
花燃邪邪一笑道:“不,我偏要。好了,我回去找你爹了,你自個玩吧。”
這天下怎么會有這么喜歡使壞的娘親!
花焰在房間里轉了一會,忍不住也撐了把小紅傘,跑到隔壁去看。
陸承殺這會正在收拾行李,他的東西很簡單,大部分是些換洗衣物,看見她進來,他微微一怔,將什么東西往身后藏道:“這里亂,你先出去吧。”
然而花焰已經眼尖看到,脫口便好奇道:“你在藏什么……”
陸承殺尷尬道:“沒什么……”
花焰道:“我不能看的嗎?”
陸承殺道:“也不是……”被她緊迫盯著,他無法,只得把藏在身后的東西拿給她看,是一根女子用的發簪,銀絲纏白玉,簪頭還鑲了只翩躚振翅的銀蝶,下頭墜著細細流蘇,精致又素雅。
花焰看他這么寶貝,心里一咯噔,立刻便道:“……呃,這是誰的。”
陸承殺道:“我娘……給的……”
他娘知道他要來,便給他塞了許多伴手禮,說可以送給之前認識的朋友,這支簪子就是其中之一,她娘知道他認識的朋友里還有個小姑娘,特地叫他帶上的。
他等在路邊就是想給她,然而他現在竟有一分猶豫要不要給了。
原本陸承殺心無雜念,覺得送根簪子也沒什么,但他現在覺得這有點曖昧,像在示好一樣。
怪怪的。
當然也可能是他自己的錯覺。
花焰頓時松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松了口氣,道:“哦……”她不由多看了一眼那枚簪子,“你娘品味不錯誒!這支好看的!”
陸承殺握著簪子,覺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他干脆心一橫,道:“那送給你。”
花焰睜大眼睛道:“……嗯?真的假的!”
陸承殺破罐子破摔道:“……本來就是給你的。”
花焰喜上眉梢,嘴上說著“那怎么好意思”,手上已經很不客氣地從陸承殺手里拿過簪子,底下銀絲做的流蘇互相撞擊,發出細微的輕響。
她用手指撥了撥,越看越喜歡,忍不住又對陸承殺笑起來:“謝謝你啦!”
陸承殺臉頓時一紅。
這次明顯的花焰都能發現了,她湊過去細看:“你臉怎么紅了……”
她離得太近了,陸承殺都能看見她眼眶下面那一排又細又密的睫羽,她的呼吸也幾乎噴到他面前——
陸承殺立刻退了一步。
原本她在他記憶里還是個個子小小又很活潑可愛的小姑娘,可她長得有點太快了……
一雙剪水雙瞳顧盼生輝,朱唇艷如櫻桃,小巧的鼻梁高挺,還是那副長相,卻不再是個孩子的模樣,這已經是個漂亮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