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賢妃明白她的心思。
這場帝后之間的戰爭一旦開始,就注定要以一方的隕落結束,這座皇宮便是戰場,是敵是友,總要分個清楚。
她領命而去,很快便吩咐人將消息傳了出去,又令御膳房準備膳食酒飲,至于到底會有誰來,便要宮嬪們自己掂量了。
李元毓為皇太子時,身邊的姬妾便不在少數,登基之后又沉迷于女色,后宮自是美人如云,消息一傳出,便炸開了鍋。
皇帝將阮貴妃的晉封賀喜之宴定在了今日,皇后也說要請宮嬪們一敘,明擺著是帝后打對臺,選擇了一邊,顯然立時便會得罪另一邊,一著不慎,或許來日便會有性命之憂。
對于朝廷風向,出身世家大族的宮嬪們最是了解,早在皇帝跟皇后、皇太后對上之后,便各自選定了家族隊伍。
皇帝年輕,還有著無限可能,以后未必不會是漢宣帝那樣的人物,而郭后的手腕同樣不遜色于呂雉,又有強勢的母家和承恩侯府襄助,再有皇太子在手,同樣未來可期。
無論選定哪一邊兒下注,都需要一點決心和勇氣,還有愿賭服輸的氣魄。
大半世家出身的宮嬪都選在了郭后這邊,只有一小部分選擇了皇帝,出身寒微的低階宮嬪們無法從家中得到指點和幫助,但好在她們入宮已久,會察觀色,知道跟隨大流走。
燕瑯叫人在殿中擺了宴,便吩咐人泡茶,跟穆賢妃相對而坐,等待最后的結果。
宮嬪們慢慢過來了,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形單影只,有的來得早,有的來得晚,等到開宴時分,粗略一數,竟有近八成之多。
“好。”燕瑯含笑環視一周,舉杯道:“你們的心意,本宮已經明白,也請你們相信,本宮必然不會辜負這份心意!”
眾人忙起身施禮:“臣妾惶恐。”
“好了,來者是客,何必如此拘禮?”燕瑯一抬手,示意她們落座,含笑道:“都坐吧。本宮這兒新來了幾個揚州廚子,淮揚菜做的不俗,今日都來嘗嘗。”
一眾宮嬪齊聲謝恩,見周遭來者眾多,一顆心便漸漸安穩下來。
穆賢妃坐在燕瑯身側,玉面含笑,神情卻隱約透出些微陰郁:“娘娘,何淑妃沒有來。”
“哦?真看不出來,淑妃素日里文文秀秀的,這會兒倒是很有主意。”燕瑯先是詫異,旋即失笑,對此付以一哂:“李元毓膝下有三子,除去本宮的兩個兒子,便只有淑妃所出的李敬,她是打算撿漏,做一回太子之母呢。”
穆賢妃不平道:“淑妃素日里受了娘娘多少恩惠?如此行事,實在是叫人……”
“人各有志,”燕瑯淡淡打斷了她,道:“淑妃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這是她的損失,而非福氣,你只需要同情她,何必動氣。”
穆賢妃聽得眉梢微挑,旋即失笑:“娘娘心胸寬廣,臣妾汗顏。”
燕瑯含笑不語。
李元毓攜了阮梨在明光殿設宴,等到了開宴時分,卻也只到了大貓小貓三兩只。
阮梨身著錦繡華衣,裙裾曳地,高高梳起的發髻上是紅寶石芍藥金簪,通透至極的色澤,卻掩不住她神情中的怒氣與憤慨。
“我早就說不該如此大辦,偏生三郎不聽,”她低下頭,露出一截雪白的頸子,垂淚道:“現下只到了這么幾個人,叫我是歡喜好,還是傷心好呢?即便做了貴妃,她們也是看不起我的。”
李元毓看著空置大半的席位,撫慰的拍了拍愛妃的肩,神情陰鷙道:“這是怎么回事?皇后也就罷了,其余人呢?!”
沒有人敢作聲,即便是到場的宮嬪,也低著頭,不敢起身回答。
何淑妃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低聲道:“皇后娘娘設宴,她們都到那邊兒去了,但臣妾以為,皇后娘娘雖然母儀天下,但終究也是陛下的妻子,夫為妻綱啊!皇后娘娘如此行事,實在是大大不妥……”
她是唯一到場的高位妃嬪,李元毓見了面色少不得略微和緩些,忽然想起淑妃素日里也與皇后頗為親近,此次怎么不曾過去,反倒到了自己這邊?
他也是從皇子坐到皇太子,然后稱帝的,心思一轉,便明白過來,再去看何淑妃,心下便添了三分膩歪。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就是李元毓的心思。
他當年籌謀儲位可以,但別人在他還沒死的時候就惦記他屁股底下的這把龍椅,那就是罪該萬死。
何淑妃向來柔順,察觀色也是會的,見他神態如此,心頭便是一個咯噔,其余宮嬪偷偷對視一眼,也是面面相覷。
皇后設宴傳召宮嬪,上午時候傳了消息出去,到這會兒怎么也有一個時辰了,皇帝竟然一無所知,還要靠何淑妃解釋?
可想而知,他對于皇宮的掌控,究竟弱到了什么地步。
對于今日的選擇,她們不禁有些后悔。
燕瑯那兒自是賓主盡歡,李元毓這邊卻是不歡而散,阮梨昔日在東宮之中受了頗多冷眼,今日刻意盛裝打扮,想一雪前恥,不料卻遭此迎頭一擊,想也知道心氣決計不會順遂。
她不再是當年那個任性妄為的阮梨了,見李元毓始終面色陰沉,便知道他心中不快并不比自己少,近前去幫他揉肩,自責道:“都怨我,若非三郎加封我為貴妃,或許便不會生出這場風波來了……”
“此事與你無關,”李元毓冷笑道:“她們想針對的人是我,至于阿梨你,無非是給了她們一個理由罷了。”
他執起阮梨的手,溫柔的親了親,語調卻冷厲異常:“記住,你是朕是貴妃,是正一品,在這個宮里,你想橫著走就橫著走,自有朕給你撐腰!”
阮梨笑盈盈的應了聲:“是。”
……
朝臣接連上疏,要求處死妖妃阮氏,卻沒有得到李元毓的回應,時日一久,這呼聲便愈發高了。
有人響應,自然也有人反對,天底下最不缺的便是投機之人。
李元毓帶著阮梨出宮,尋了個親附自己的劉姓臣子,叫阮梨認他為父,此后便說阮梨乃是劉家之女,與阮家人無關。
這顯然是掩耳盜鈴,但好歹也有了那么一層遮羞布,站在他那邊的朝臣們有了新的論據,雄赳赳氣昂昂的上了朝,然后又一次被噴成了篩子。
李元毓叫阮梨認了義父,算是他出手的第一步,此后,便開始涉及朝堂,嘗試著從妻子手中一步步奪回屬于自己的權力。
只可惜,他未免也太拎不清自己的分量了。
李元毓雖也做過幾年太子,但真正統籌全局,掌控國政便不成了,就治國平天下而,一百個他捆起來也未必能與燕瑯一戰。
他若有亂命,燕瑯轉頭便令門下省否決,重新給打回去,再煽動御史上述彈劾;若想在要處安插親信,便令下屬官吏將人供起來,從前怎么辦,這會兒還怎么辦;若他敢伸手去碰軍權,伸幾根手指頭過去,便剁幾根手指頭下來,不一而足。
或許是因為在前朝接連失利,李元毓逐漸將目光轉向了后宮,剛剛進入十月,楓葉初紅的一個清晨,何淑妃哭著跑進了皇后宮中。
“娘娘,娘娘!求您為臣妾做主啊!”
燕瑯正對鏡梳妝,聞看也沒看她,淡淡道:“出什么事兒了?”
“陛下叫人把阿敬接到了甘露殿,說以后便叫阮貴妃撫育他!”何淑妃匆忙跑過來,發髻都亂了,她卻顧不得,哭的泣不成聲:“娘娘,阿敬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他是我的命啊!陛下怎么能奪走他!”
說完,她再不復從前的溫柔嫻靜,恨聲罵道:“阮氏那個賤人狼子野心,自己不能生養,居然算計到我的阿敬身上了!”
“哦,那跟我沒有關系啊,當初不是你自己巴巴跑去奉承阮梨的嗎?”燕瑯對鏡涂了唇脂,漠然道:“路是你自己選的,與人無尤。”
“……娘娘,您怎么能這么說呢!”
何淑妃驚詫的看著她,怔楞幾瞬,方才不平道:“阮氏收養了阿敬,意在太子之位啊,再這么下去,太子殿下該怎么辦?您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太子殿下著想啊!”
“不都一樣嗎?”燕瑯嗤笑道:“你選擇站到李元毓那邊去的時候,難道不是為了太子之位?倆饅頭踩一腳,沒一個好餅,阮梨不懷好意,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大黑就別笑話二黑了。”
何淑妃臉色乍紅乍白,勉強分辨道:“娘娘,臣妾沒這么想過……”
“隨便你怎么想,跟本宮沒關系,”燕瑯道:“出去吧,本宮不想出手收拾你,但也不想再見到你,無論你之后是什么結局,本宮都不想再知道了。”
何淑妃有些局促的張了張嘴,大抵是想到自己被強行接到甘露殿去的兒子,忽然間紅了眼眶,只是還沒等她把話說出來,宮人們便半客氣半強迫的將她請了出去。
何淑妃站在皇后宮門口,眼淚忍不住又掉了出來,茫然無措的走了幾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發瘋般的跑去了慈安殿,去求皇太后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