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落的瞬間,他眼底只掠過了那一片白,接著便毫不猶豫,一跺腳之間,已從與那僧人的對峙之中脫出!
渾然一道颶風,直接自這破洞中騰身而出!
這時候,哪里還顧得上什么驚動誰不驚動誰?
生死關頭,他腦子里只有“逃命”二字!
打從一掌拍碎千佛殿殿頂的那一刻開始,沈獨就知道,今夜之事,勢必在天機禪院,乃至于整個武林,掀起軒然的波濤!
夜幕下的天機禪院,安靜得猶如世外桃源。
他方才破殿頂而出的那動靜,是何等驚人?
幾乎就在他騰躍而出的同時,就有不少功力深厚的和尚聽見了,立刻睜開了眼睛。更別說千佛殿附近恰好還有走動的弟子,聞聲抬首,便大大吃了一驚!
月光下,竟是一道深紫色的魅影,從千佛殿的殿頂越出!
一身孤絕戾氣,渾似妖魔!
只靜了那么片刻,四下里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不外乎“敵襲”“來人”“妖魔休走”之類的。
可不管他們的聲音有多洪亮,沈獨統統聽不見!
耳旁,只有那呼嘯肆虐的風聲!
強行運功逃命,他周身經脈都出現了恐怖的滾燙燒灼之感,可身體內涌流著的鮮血卻給他以冰冷的錯覺,刮面來的寒風吹得他四肢百骸都要凍僵!
天機禪院無數佛殿經塔,都從他腳下飛掠而過。
沈獨覺得就算是自己上一次躲避大半個江湖的追殺,都沒有這樣快過!
那禪院中響起的無數驚呼,無數怒喝,只三五個呼吸間,便被甩在了身后!
眨眼,便越過禪院的范圍!
山林間還有未化的殘雪,他衣襟上還有這未干的血漬,想也不想,便從這不空山的高處一躍而下,順著那盤龍似的山脊,乘風滑下!
強勁的山嵐,一面墻似的倒過來。
沈獨喉頭一甜,血腥氣已重新涌了上來,心肺間有如刀割一般疼痛,幾乎要在這瞬間沖垮他的理智。
意識模糊間,他只竭力地扭轉了身,回首看去!
于是便看見了,那一道雪白的身影——
夜墨藍,月金黃。
山巔的天機禪院,此時竟也有一股磅礴壯闊的氣勢。千佛殿不遠處便是一座高高的佛塔,先前與他交手那僧人便凌立于佛塔之頂。
僧衣一襲,迎風吹卷,如玉皎白!
許是那墜落的雪沫太密,許是他傷重已不自知,又許是相隔的距離實在太過遙遠,這一刻沈獨的視線竟是模糊的。
他看不清那僧人的面目。
就連那挺拔雪白的輪廓,都是隱約的。
長夜里,暗天下,白月里,飛雪中,只有這一道身影,只有這一抹雪白,不似站在那佛塔的頂端,而似站在所見者心底觸不可及的幻夢中……
目光清澈渺遠,橫越虛空。
沈獨隱約能感覺得到,他看見了自己,也注視著自己,可這目光中到底含著怎樣的深意,卻也仿佛一場幻夢般,在這無邊的夜色與月色里模糊。
煩惱忘了。
憂愁忘了。
生死的危機也忘了。
浮現在他腦海中的,竟然是昔日在竹舍中讀過的經文里的一句話,八個字……
銀碗盛雪,明月藏鷺。
說的,不就是這和尚嗎?
驚為天人呵。
于是,那么一聲復雜的呢喃詠嘆,也忽隨著那一道幻夢似的雪白身影,遠了,模糊在了風里。
“善哉……”
……
塔頂上,只余那僧人立著。
清雋的面容平靜如許,看不見半分怒意與惱意,脖頸間那一串掛珠已斷,左手卻依舊握著那持珠十八。
塔下有擔憂的聲音響起:“善哉師兄,你沒事吧?”
他不答。
仿佛根本沒有聽到那聲音,只遠遠注視著山下那闖入者方才消失的方向,入了禪定一般,目光深遠而幽寂。
清風振衣,慈悲不改。
山嵐卷起他衣袖,淺淡的白旃檀香息散入冰冷的空氣,變得幽微而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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