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說話一向很難聽。
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這一點,他一直沒有在沈獨的面前遮掩過,更沒有在他面前克制過。所以沈獨輕而易舉就知道了這么一位旁人眼中的“謫仙人”,到底是怎樣的面目。
可平時偶爾罵兩句老子娘也就罷了,如今怎么能難聽到這個地步?
而且,就是這一日才格外難聽。
沈獨脾氣素來就是不好的,“忍”這一個字,對他來說基本等于不存在。聽得他陡然來了這么一句,幾乎是想也不想便直接動手了!
原本顧昭就略差他那么一線,更不用說眼下他功力比原來還要高上一截,顧昭哪里又是他的對手?
加上他出手突然,對方毫無準備,只片刻便已落了下風。
抬手時,堪堪擋住了沈獨那一掌。
但那一股陰寒暴戾的內力,卻在這交掌的瞬間,透過二人指掌相交處傳遞出來。
顧昭頓時就悶哼了一聲,被震得退了一步。
直到這時候,才得了喘息之機。
沈獨自然沒有撤手的打算。
一擊逼退顧昭,他雙眸之中的寒意不僅沒有消減下去,反而越發森冷,再出手卻是更為狠辣。
距離大成也不遠的**神訣,瞬間催動到了九成,左手再出掌之時,只聽得“錚”地一聲劍吟,竟是直接拔了垂虹劍出鞘!
雪亮的劍光,頃刻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原來左手那一掌不過是虛晃一招,真正的后招乃是如今這一劍!
動兵器,這就是動真格的了!
從沈獨的神情中,顧昭看不出半分玩笑和手下留情的意思,一時只覺得腦袋里面某一根弦一下就繃斷了。
他猛地一個側身,只探出兩指,去截他長劍!
“你怕是真的瘋了!”
瘋了?
沈獨就沒覺得自己正常過。
對于顧昭這話語,他甚至沒有過多的反應,只面無表情,手腕一轉,帶得垂虹劍也一轉,居然是在這極其狹窄的空間里,向顧昭手指橫削而去!
顧昭猝然一驚!
背后的汗毛,幾乎都在這一瞬間豎了起來!
沈獨這完全不是在跟他開玩笑,是真的要對他動手,且還動了殺心!
在腦子里這念頭冒出來之后,他的臉色也終于變了,原本漫不經心的神態霎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天寒地凍的冰冷。
他沒有想到,就因為一句話,沈獨便要同他動手!
退無可退間,他心底那避讓的想法,忽然就泯滅一空。
手向腰間一按!
悠長若水龍之吟的鳴響,由輕微而沉重,在這小巷中如波紋一般回蕩,回環……
那聲音好聽極了,幾乎讓人產生一種身處于幻夢中的錯覺……
銀黑的光影,在沈獨眼底一閃。
顧昭的眉眼與神情,都在這光影中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這驟起的劍影,是這將他環繞的劍吟,也是這一瞬間充斥在他身周的劍意與劍氣!
顧昭乃蓬山第一仙。
他所用的劍,也是蓬山最出名的劍。
一柄纏腰軟劍。
劍名“蟾宮”。長三尺兩寸,以隕鐵秘銀打造,鑄月相為紋飾,兼有夜之暗,月之皎,呈銀黑兩色相雜。
起劍時,往往如斜月東上,灑清輝滿地。
修長的五指,向劍柄上一按,幾乎眨眼就給人一種人劍合一的感覺。
仿佛顧昭天然便要用此劍,而此劍也天然歸屬于他。
寒夜里的冷風吹拂著二人的衣擺,垂落在頸間或是肩頭的長發則飄擺交纏,殺機或是劍光,已交織成一片!
沈獨出手極狠。
像魔。
顧昭持劍卻翩然出塵,眉眼間清氣如許,雙眸渺然好似不沾凡俗。
“叮!”
軟劍以真氣灌注,便如尋常長劍一般堅韌,可劍尖與沈獨那垂虹劍劍尖撞到一起時,卻陡然一軟,如彎月一般向著外側彎折!
“錚——”
顧昭指尖輕輕一點,同時側身。
蟾宮劍頓時猛地一彈,劍尖竟如靈蛇一般貼著垂虹劍劍刃向著沈獨襲去,可他自己因為那一側身,卻恰恰好避開了瞬間拉近的垂虹劍!
雪白的劍鋒,帶起一絲犀利的劍氣。
顧昭只覺得耳際微微一冷。
一縷垂落到頰邊的墨發已被垂虹劍那透著森然殺機的劍鋒截斷——吹毛短發,削鐵如泥,莫過于此!
心底已是一凜。
可顧昭并未因此退卻半分。
在這一刻的交鋒中,他已經避開了沈獨這兇險的一劍,那么即便沈獨也避開了他的一劍,兩個人也不過打成平手而已。
蟾宮劍,依舊向前!
這仿佛是來自天上的一劍!
誰也不敢直攖其鋒!
在顧昭對沈獨的認知之中,這樣的一劍,他一定是會避開,也必須避開的。在跟人交手上面,這一位妖魔道的道主格外精明和敏感,絕不會讓自己因為任何一個可能的變數而陷入不利的境地。
可此時此刻,直到他劍鋒遞到了沈獨喉間,他也沒有半分閃避的意思!
他瘋了!
顧昭心底里愕然不已。
電光石火間,腦海里竟冒出一個更為瘋狂的念頭來:沈獨沒有閃避,不管是為什么,他都有可能在這一瞬間結束掉這妖魔道道主的性命,為自己除去這江湖上唯一令他忌憚的對手!
是的。
這是一個好機會。
他應該不管不顧,就這樣殺了沈獨,反正他活著也沒意思。
只要不收手。
只要將這蟾宮劍向他喉間一遞。
從此生死分隔,煩惱盡忘。
理智瘋狂地涌了上來。
顧昭以為自己一定會取沈獨的性命,可這一刻他的手卻沒有聽從他的心,或者說,至少沒有聽從他的理智。
避無可避的毫厘之間,那劍尖竟陡然一偏!
“刺啦——”
分明沒有聲音,可顧昭耳旁卻好似聽見了聲音。
蟾宮劍鋒銳的劍尖,擦著沈獨脖頸右側,輕輕地劃過,劃破了一層皮,頓時留下一條淋漓的血線,如燭淚一般自他頸間淌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