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舒渠嘆了口氣:“白姑娘,恐怕是不成了?!?
白璘許久沒有說話,一雙秀美雙目盯著眼前的藍(lán)龍,直到對方尷尬地扯出一絲笑來,她才如夢初醒,低下頭道:“看你們的反應(yīng),魔蛟沒有說謊,他胸腹處的金鱗真是金龍前輩所授……”
她停頓了片刻,雖不知道鱗片的含義,但大抵也能猜出幾分。
“想來是個很重要的東西。”
藍(lán)舒渠沒有說話,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這幾年金龍在外不歸,靈山上下都在流傳著他的去向。然而他可以確定的是:整座山的龍想破腦袋也猜不出金龍是在外面忙活著送鱗片的事。
“當(dāng)真是世事難料?!?
雷池一戰(zhàn),她作為唯一的觀戰(zhàn)者,親眼目睹過龍蛟雙方的激烈爭斗。
那樣的兩方人物,究竟是如何能在經(jīng)歷生死之戰(zhàn)后,突然有了交集?
猛然間,她想起在沂山王村時,跟隨在蛟身側(cè)的男人。本以為那是蛟找來的幫手,現(xiàn)在看來……十之八九是金龍晉明。
她恍然道:“原來如此?!?
見白璘面色不對,藍(lán)舒渠道:“白姑娘,當(dāng)日晉明出手相助,絕非圖求回報?!彼烈髌?,接著道:“若你……執(zhí)意想要了結(jié)因果,今日就此作罷,便是抵了他對你的恩情。”
白璘問:“……那鱗片意味著什么?”
藍(lán)舒渠正色道:“意味著靈山不會主動與蛟為敵?!?
白璘復(fù)雜地看著他:“即便他殘害眾靈,橫行上妖界,犯下諸多惡事?”
藍(lán)舒渠沒說話——真過火了,自有他那位眼光獨到的老友去頭疼。
只是這話實在不好直接說出口。
“罷了,我自己的仇便由我自己來報。”白璘淡淡開口道:“此前本想著金龍前輩是因為白川洞而遭此大難,便賴在靈山想與你們共同報仇。不過既然事有變化,不如就此別過。仇,我是必然要報的。只盼著那時,靈山能不插手白川洞與魔蛟的恩怨。”
小青龍擔(dān)憂道:“可是白姐姐,你、你打不過他呀!”
白璘眼中閃過萬般思緒,最終斂于眉頭,蹙緊了連退數(shù)步。
她深深看了眼藍(lán)、青二龍,倏忽間化作虛影消失不見。
寂靜山林中,只余下一藍(lán)一青兩條龍,彼此對望了會兒。
白璘雖為外族,但這些年經(jīng)常與靈山來往,脾性溫婉,從不與人爭執(zhí),也因此很受族中人的喜愛。沒想到她在面對魔蛟時,態(tài)度竟是格外堅決,絲毫不讓。
這護短的性子應(yīng)當(dāng)很受靈山龍的欣賞,可惜某條獨身了萬年的大齡金龍,偏偏看上了與她為敵的蛟。
“咳……青兒,我們回去吧。”藍(lán)舒渠拍了拍小青龍的肩膀。
后者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被他驚醒后,露出欲又止的表情。
藍(lán)舒渠:“……說吧?!?
小青龍幽幽道:“剛才出現(xiàn)的金鯉魚,我認(rèn)出來了?!?
“……”
才認(rèn)出來嗎?
這木魚紋雕乃是用玄桂木制成,雕成鯉魚的形狀,本就是金龍一族自己造出的法寶,也只有金龍一族才知曉催動的秘訣。
也不看看那假鯉魚真木頭活蹦亂跳的模樣?
說上面沒有金龍的手筆,怕是三歲龍崽都不會信。
藍(lán)舒渠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充滿憐愛的目光看著他,道:“青兒,有些事看破不說破。”
小青龍:“???”
“看破不說破”的藍(lán)舒渠理了理衣襟,率先向前走去。他步伐輕快了些,眉宇間也帶著一分松散——自從當(dāng)日追蹤趕到某個可疑山洞后,他那顆被好奇折磨了大半個月的心,終于得以滿足。
那只惹得小青龍陷入迷惘的大金鯉魚此刻正窩在蛟溫?zé)岬母共康紫?,被池水溫和地包裹著。蛟腹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金鯉魚便緊緊貼著,整個身體也隨之晃動。
確認(rèn)三妖氣息徹底消失后,黑蛟迅速開始抖落起身體。
“哪來的不知羞的混魚?平日里叫你都不應(yīng),母魚一出來你就立馬出來蹦跶起來了。”
金龍:“……”
木魚紋雕被無情地甩到了岸邊,金龍心念一動,轉(zhuǎn)了個身,重新將目光投放到蛟的身上。
黑色長條一步步浮出水面,露出漂亮的覆蓋著細(xì)鱗的胸膛,粗粗的長尾冒出尖,拖出一條好看的弧線。游動間,黑蛟微微晃扭著身體,動作不緊不慢,只是眼神銳利,仿佛隨時都在思索著壞點子。
往常這個時候,金龍都會收斂神思,停下這“借物睹蛟”的行為??山袢斩粗挟愖?,蛟也許還有其他動作。
金龍想了想,還是決定繼續(xù)觀望。
于是金鯉魚無法避免地再次游向了蛟腹。
“……”
黑蛟忍了忍,感受到腹下的東西沒有什么殺意,咬咬牙,暫時不去搭理這只過于粘人的魚。
聽聞山林之中確實會存在有依附他物修行的精怪,不過他們大多是依附在靈力至臻境的大能洞穴之中,或是靈氣外溢的寶物上,怎么這條蠢魚卻如此與眾不同?非要往他身上湊?
原本懷疑是金龍,可這魚呆若無智,也不像啊……
蛟眼睛一轉(zhuǎn)——
莫非是他修為高深到已經(jīng)能吸引小妖怪的地步了嗎?
蛟沉默了一瞬,還是覺得這猜測過于往臉上貼金了。
“你到底是不是他指使來的?”
金龍麻木地擺了擺尾巴。
蛟已習(xí)慣他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幽幽道:“方才那三個,都是來找我尋仇的。這溫池洞府是個不可多得的修煉寶地,可惜卻不能久待了。你再往本尊身上湊,信不信我將你帶出溫池子,找一處干旱地,任你游上半年也回不來?!?
金鯉魚干瞪著眼。
威脅落上去,半點風(fēng)浪也沒激起,實在是一件掃興的事。
蛟有些不悅,他化為人形,從寬大的衣襟口子里掏出一條鯉魚,開始揉搓起這頭古里古怪的魚。
金龍:“……”
身附紋雕,他所做實在有限,此刻無比懷念能輕易將黑蛟卷住的真身。
蛟晃了晃變不回去的大腦袋,手中抓著金鯉魚的肚子,嘴里道:“沒想到這護心鱗竟然有那么大的能耐,那群蠢龍一看到鱗片都不用我多解釋,就什么都信了?!?
他目光深沉:靈山的龍似乎都比較好騙,那兩條,還不及蠢龍呢。
金龍一愣,護心鱗?
接著老臉一紅。
怎……怎么能把這種私密之物給其他龍看到了?
這跟在親眾面前宣布結(jié)為伴侶有什么區(qū)別?金龍一族的護心鱗,可是比上妖界的結(jié)親儀式更鄭重的信物。
金龍心神震蕩。
本打算徐徐圖之,成功后再考慮廣而告之,結(jié)果猝不及防之下,猛地發(fā)現(xiàn):某條心大的黑蛟,早已無知無畏地將自己牢牢“綁”給了他。
對此一無所知的黑蛟“窸窸窣窣”地上了岸。身上濕透的衣物很快變干。從金鯉魚的角度望去,恰好能透過寬大的黑色衣襟,看清一小片蒼白到病態(tài)的皮膚上掛著的一粒水珠。
金鯉魚張了張嘴。
那水珠搖搖晃晃了一陣,很快便直直墜在了魚唇之上。
毫無所覺的蛟滿腦子盤算著之后的去向。
他雖靠著一片金鱗,騙過了靈山龍,但眼下還不是可以高枕無憂的時刻。行蹤暴露,再加上知情者之一還是某條跟他有仇的母魚精,蛟必然是要挪換個地方了。
一時的隱忍并非是怯弱,正是這種謹(jǐn)小慎微的生存之道,才讓他躲過了一次次險情。
他重新變出笠帽戴上,想了想,又將身上的一身黑袍換成白色,繞著蛟宮附近逛了一圈。期間還撞上了山林間的幾只小妖,撞見他,也只是暗中側(cè)目,并沒有發(fā)覺異常。
等到站定在某個眼熟的洞口前,蛟繃不住抽了抽嘴角。
——此處不是別地,正是與犼一戰(zhàn)后,他與金龍暫時棲居的洞穴。
一入洞,隱約還能聞到一股子龍腥味。
這自然不是那頭喜凈成癖的金龍身上散發(fā)出的體味,而是傷重后流出的龍血,將這里染成了一處兇地。
洞穴中,已經(jīng)沒有那條日日盤踞在正中央的金色長條。洞內(nèi)空空如也,除了地上依稀可辨的暗色血跡,仿佛已經(jīng)許久未有闖入者了。
黑蛟冷笑了一聲。
說什么不許他趁機離開,不想與他分道揚鑣,還威脅他說,哪怕他跑到深淵盡頭也能把他找回來。
結(jié)果呢?
他前腳一走,后腳金龍也是走得飛快??!
蛟甩袖而坐,一團金色滾落下來,骨碌碌轉(zhuǎn)了幾圈。
被“關(guān)”在袍袖間的金龍,得以看清周圍環(huán)境,也是抽了抽嘴角。
所以,蛟大王折騰了這么一番,最終還是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金龍明智地扮演對此毫不知情的“死魚”一條。
“本尊今日被那條母魚和她的同伙擾了興,沒心情入定修煉了?!彬允赘‖F(xiàn)出一抹深意,“蠢魚,不是很會藏嗎?本尊就坐在這兒,看著你,看你能藏到哪里去?”
金龍:“……”
藏是藏不住的。
只不過每次金龍神魂歸位,這木魚紋雕便成了一件死物,隱沒在池底亂石中,毫不起眼而已。蛟搜尋的是一尾活魚,又怎么能留心到紋雕身上呢?
可他現(xiàn)在又不能在蛟的眼皮子底下大變活魚。
金龍腦中回憶起自己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原身——他入定時,找的是一處偏僻的峽谷,周圍也沒什么大妖,若是長期附身紋雕之內(nèi),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就算被心懷不軌的妖怪發(fā)現(xiàn)了肉身所在,憑借金龍族強悍的皮肉,也足以應(yīng)對。
這么想著,金鯉魚擺了擺魚尾,再次一臉冷峻地埋入了蛟敞開的衣襟之中。
蛟:“……”
半天后,蛟沒有發(fā)現(xiàn)金鯉魚隱藏行蹤的秘密,并且確信了自己是被這條蠢魚當(dāng)成了新的“藏身之處”。
“再挨著本尊,就將你生吃了。”
金龍心道,若是再這么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誰生吃誰還不一定了。
他正這么想著,忽地眼神一直,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危險氣息。
再看蛟——蛟還在繼續(xù)與金鯉魚說著話,臉色惱怒,對于危險毫無所覺,那么只有一種可能——危險并非來自于洞穴,而是他的真身出問題了。
蛟似乎是放棄了,這金鯉魚從頭到尾竟是維持著同一個表情,無聲地與自己對視了整整半天。
古怪,實在古怪。
饒是蛟,也覺得怪滲人的。
他松了手,打算決定結(jié)束“觀魚”的行為。
誰料手剛一放開,金色魚尾一甩,整條魚彈跳至半空,倏忽間鉆入洞穴通道,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黑蛟眨了眨眼,蛟首顯出一抹愕然。
“……”
山林中隱約傳出一陣獸類的低吼,聽不真切,很快就被山風(fēng)吹散。
又是幾日過去,勤懇修煉,努力療傷的蛟,終于略有所成,頂著威風(fēng)凜凜的蛟首出洞溜達(dá)。
遙想當(dāng)年,蛟大王剛占領(lǐng)此山頭的時候,隔三差五便會騰云駕霧巡山三周,聲名遠(yuǎn)播后,漸漸不再有妖敢隨意上山挑釁,他也逐漸拋下了這項行為。
附近的妖怪似乎少了很多。
他那幾位不成器的屬下忙活出來的比試,隨著蛟的回歸,早已無疾而終。前來看熱鬧、撈好處的妖怪們也紛紛散了。最令蛟驚訝的是,靈山的龍好像也都離開了。
“虧我還以為蛟宮要與靈山開戰(zhàn)了,結(jié)果呢?那群虛張聲勢的龍,平日里看著不可一世,真要打起來了,屁話都不說,直接被嚇退回老家了!”
守山門的巡邏小妖頓時爆發(fā)出大笑。
“我聽說豹王連新的武器都鍛造好了,就等著拿龍頭開刃,現(xiàn)在……估計只能用山雞血了吧?”
又是一陣大笑。
笑聲最爽朗的是一位披散著雪白長發(fā)的貂妖,他前俯后仰地捶著胸口,視線瞥到一旁:“哎,兄弟,你怎么看著面生???”
一起交談的其余兩妖也紛紛看了過來。
只見山門口不知何時站立著一只妖。
他穿著一襲淡金色長衫,頭上戴著巨大的笠帽,也不知來了多久。
“我聽說這里有比試?”
貂妖一愣,與同伴們對視一眼,猛然間爆出“哈哈哈哈哈”的笑聲。
“大兄弟,你這消息怕是滯后了一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