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剛化龍那會兒,還算平靜。緩過神來后,他才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興奮。
金龍很快發(fā)覺蛟有些不對勁。
回到蛟宮后的當(dāng)天晚上，蛟毅然拒絕了金龍的求歡，在寢殿中變化出一面巨大的水鏡,“撲通”一聲變出原形，對著鏡子細(xì)細(xì)觀摩起來。
鱗片是純黑色,沒有出現(xiàn)金蛟化龍成雜色的情況。角也是正常的龍角,漂亮周正，氣勢不凡。他抬了抬爪，水鏡中的黑龍也隨之抬腳,仔細(xì)看，很容易就能發(fā)現(xiàn)比之以往尖利了數(shù)倍。
金龍面無表情地看著蛟——如今應(yīng)當(dāng)也是龍了——對著鏡中的自己擺弄身體,眼底暗藏滿意與自得。
“好看。”金龍出聲夸贊了一句,試圖將蛟的注意力拉回來些。
蛟眼睛一亮,招手示意金龍過來。
“快變出原形讓我瞧瞧！”
金龍想了想，順著蛟的意,變成金長條……然后就受到了蛟的一番品鑒。
蛟先是比對了各自的龍角,發(fā)覺除了顏色外，相差不大；于是又讓金龍?zhí)ёΓc自己的并排放在一處,看到黑乎乎的龍爪似乎小了一圈，當(dāng)即不滿地縮了回去。踱了幾步后，他用腦袋側(cè)抵著金龍，伸長了尾巴,丈量起各自的身長。
金龍：“……”
最后，發(fā)覺自己的龍軀依然比不過金龍后，蛟不滿地皺起眉。然而這份不滿，在看到水鏡中威武不凡的大黑龍后，立馬又拋到九霄云外。
金龍有了危機(jī)感，這危機(jī)感不是來自情敵，而是來自情人本身。
之前蛟雖隱藏得好，但還是會不自覺地流露出對金龍原形的“欽慕”之情，如今這份“情”，盡數(shù)傾付給了鏡中的黑龍。
金龍一皺眉，反省自己不該如此。
臨淵化龍，他應(yīng)當(dāng)高興才是。而且……這條漂亮的大黑龍，也是非常合他心意的！簡直就像是照著他喜歡的樣子化成的一樣。
如果蛟不用那種近乎“愛慕”的眼神看鏡子就更好了。
金龍深吸一口氣，決定保持理智，忍耐下去。
接下來的日子里，只要是無人的時刻，蛟就貼著水鏡審視己身；一出寢殿，便會有各路妖怪輪流道賀，期間少不得要夸贊一聲龍軀不凡……
到了第三日，金龍打盹間夢見自己和曾經(jīng)的蛟大王在池中戲水。
為蛟時的蛟大王體型比他小了一圈，雖然目露兇光，可身體卻是推阻不動，正當(dāng)他們漸入佳境……猛然間水聲響起，從池底跳出一尾巨大的黑龍，朝著自己直直沖撞了過來。
金龍眼前一花，感到自己身體驟輕，竟是被擠出了池子。他四爪扒地，好不容易穩(wěn)住了身形，就看到蛟大王身邊的位置已被那條橫空插進(jìn)來的黑龍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了。
兩條黑色長條盤纏在了一起，竟是半點沒有空隙留給自己……
金龍猛地驚醒了過來，回過頭，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寢殿浴池，身周波紋蕩漾，大黑龍正趴伏在池沿，垂首欣賞著水面倒影，黑鱗密布的尾巴勾著水花，一甩一甩，愜意而閑適。
龍臉一沉。
——這份忍耐，終于在三天后的一場夢境后宣布告罄。
“小淵。”
大黑龍扭過身，瞅了他一眼，很快又移開了視線，嘴里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了聲：“何事？”
金龍內(nèi)心憋悶，但仍維持著臉上云淡風(fēng)輕，柔聲道：“過來。”
大黑龍掀了掀眼皮，繼續(xù)停在原地，一動不動：“做什么？”
金龍：“……”他心道，還真的看上癮了是吧？是他前段時間太慣著蛟了，以至于這惡蛟越發(fā)得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他感到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了。
不能再放任黑龍無休止下去了！
金龍快速游了過去，甩出尾巴不客氣地?fù)]向水面，當(dāng)場將池中的倒影打散。
黑龍身軀一僵，緩緩扭過頭，睜大了眼睛，眼底有未加掩飾的訝異，似乎對金龍突然的粗暴舉動感到茫然與不解。
金龍：“……”
努力壓下升騰而出的心虛與愧疚，他嚴(yán)肅著一張臉，道：“別看了。”
大黑龍維持著姿勢呆了片刻，接著以肉眼可見的變化，慢慢沉下了臉。
金龍心里“咯噔”一聲，眼角猛跳，感覺到了十分的不妙感。
下一刻——
“你發(fā)什么瘋？！”
大黑龍“撲通”一聲躍入池中，不滿地一爪按住了金龍的尾巴，雙眼放出兇光。
金龍：“……”
金龍想，諸如“鏡子有什么好看”、“看鏡子不如看我”之類的話是說不得的，他又想，讓小淵從金龍與黑龍中做出抉擇，更是不明智的。
心念百轉(zhuǎn)間，金龍放軟了語氣。
“小淵，幫我看看。”
“看什么！”大黑龍沒好氣道，顯然對金龍忽然的“動粗”余怒未消。
金龍暗暗磨牙，但也知道“因為情人沉迷攬鏡自照而生出醋意”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被蛟大王知道了，說不定還要被笑話一陣。
他適時露出憔悴神色，道：“這幾日，我總覺得腹下隱隱作痛……”
“腹下？”
大黑龍眉頭一皺，沒等他說完，就立刻抬爪將金龍翻了個身，低下腦袋瞅了瞅龍肚皮，擔(dān)憂道：“哪兒呢？”
這著急的神情取悅了金龍，想著這沒心沒肺的蛟大王，總算是被他捂熱，將他記掛在心上了。
金色龍尾趁機(jī)卷了上去，裹纏住黑龍。
黑龍意識到了異樣，準(zhǔn)備發(fā)問……
“小淵。”
金龍率先開口，他歪著頭，用那雙真摯的淺金色雙眸注視黑龍。
不得不說，金龍溫和視人的眼神十分具有欺騙性，以至于有段時間，上妖界眾妖都覺得靈山金龍是位溫厚的前輩大妖。
大黑龍一僵，似乎也是被這深情的目光震住了。
遲疑片刻后，他又瞧了瞧平整光滑的金色龍腹，疑惑道：“沒見什么傷口啊。”緊接著瞇起眼，“你不會故意戲弄我吧？”
金龍從來都是不說謊的正直大妖，這回依然是這樣。他搖了搖頭，面帶愁色，也不說話。
黑龍道：“莫非是那日渡劫時，受了波及？”
想起那一地報廢的法器重寶，黑龍的臉上多了幾分著急。
妖怪催動法器，法器若是損毀，少不得會反噬施法者，那么滿滿一地的稀有寶物，齊齊毀掉，金龍說不定真的受了內(nèi)傷。
他想要仔細(xì)探查一番，金龍卻是卷緊了黑龍不讓他動彈。
看到對方真的著急了，金龍心里那點莫名生出的小情緒頓時煙消云散，他也無法再裝下去了，便厚著臉皮，將自己的尾巴與黑龍的交疊在一起，而后輕輕磨蹭了幾下。
“這般難受。”
他讓這頭冷淡了自己多日的黑龍大王切身感受了一下自己“腹下”的不適之癥。
黑龍：“……”
黑乎乎的龍臉迅速變得復(fù)雜而扭曲。
金色龍臉勉力維持著肅容，認(rèn)真道——
“小淵要是喜歡水鏡，我替你變出一面更大的吧。”
黑龍：“？？？”
……
等到后面，黑龍被拖下水被迫以原形替金龍緩解“不適”時，四周陡然升起數(shù)面水鏡，他才終于明白了金龍話里的深意。
金龍還在恬不知恥地發(fā)問：“看清楚了嗎？”
黑龍：“……”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拒絕再看到鏡子。
在蛟宮與金龍“閉關(guān)”了許久后，黑龍大王獨自一人離開了寢殿。他爬上手下們新修好的龍蛇柱，極目遠(yuǎn)眺，靜靜觀望著自己的大好地盤，生出莫名的感懷。
他大半的蛟生都在追求化龍之道，如今如愿以償，修身成龍，反倒失去了修行的動力。
原本的激動之情消退，隨之而來的竟是對未來的迷茫與不解——他陷入了一種人生虛無之感。
化龍之后，壽數(shù)大增，他還有大把的時間沒過完，幾乎看不見生命的盡頭。
難道真要將余生都耗在一座小小的山頭嗎？
化龍之后又是什么？修行還有必要嗎？
底下傳來金龍的喊聲。
黑龍掀了掀眼皮，不做理會。
“下來了，我讓小妖從凡間給你帶回了些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