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月初開始講的道德經(jīng),說是過了八月開始講禮記。”佟敏之眨著大眼,用余光偷偷去看大老爺,他想到析秋說的話:“這些日子功課上加緊些,若是父親問起你的功課,你若答的不好,父親難免失望?!庇谑撬杖兆x書到戍時,有幾次聽六福說,大老爺在他院子外面略停了會兒。
佟敏之暗暗欣喜,聲音里也透著愉悅。
佟慎之略蹙了蹙眉,他覺得這位趙先生教學生未免心急了些,可又想此人是二老爺找來了便將心里的質(zhì)疑收了回去,點頭道:“你年紀還小,不要著急去學新的學問,扎實的基礎方才是根本?!?
佟敏之連連點頭:“我知道了。”
大老爺也微微點頭,目光自佟慎之身上去看佟敏之,贊同道:“你大哥說的對,學問非一日而就,不可心急了?!闭f完又對佟慎之道:“你若得空,便去書院看一看這位先生?!?
話沒有明說,但顯然大老爺?shù)呐c佟慎之的想法不謀而合,就聽佟慎之嗯了一聲,沒了后話,大老爺也端著茶盅去喝茶
佟敏之暗暗失望,垂了臉,徐天青攬著佟敏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飛快的看了析秋一眼,就見她蹙著眉頭,手指慢慢的摩沙著杯托,臉上的表情看著平和,但他卻覺得這樣的六妹妹,透著一股冷意,拒人千里的冷漠。
他心里一凜便明白析秋何來這樣的感覺,她一向最在意佟敏之,可大老爺對佟敏之卻依舊是淡淡的,若是方才無論是換了佟慎之還是他,大老爺必然會有一番考問,可是到了佟敏之這里,也不過淡淡囑咐了一句,便沒了話。
他心思轉了幾轉,也不過是半口茶的功夫,他忽然抬起頭來笑著打趣佟敏之道:“我可記得,當年啟蒙時,光是三字經(jīng)先生就講解了一年有余,你這才剛剛啟蒙,先生竟是要說禮記了,可見是你學的好,所以先生對你格外的照顧些?”
佟敏之不知道徐天青的想法,只當他怕自己尷尬來圓場,就羞紅了臉回道:“我蠢鈍不堪,先生又怎么會特意照顧可能是每個先生教的先后順序,詳略重點略有不同吧!”
“是這樣嗎?”徐天青又去看佟慎之:“大哥哥是誰啟蒙的,也是這位趙先生?”
佟慎之目光一動,便搖了搖頭沒有回話,倒是大老爺端茶的動作一僵,佟慎之年紀還小時,他還在京城為官,閑暇時便教他寫字,三歲便給他啟蒙授課了,相比佟敏之他卻是
析秋握著的手緊了又緊,同為兒子,地位待遇卻是天差地別。
“也別說趙先生?!贝筇鋈婚_口打斷了聊天:“二老爺請來的先生必是好的?!痹掝}成功被大太太截斷,她微微一笑又看著徐天青道:“山東那邊可有信來?”
姨太太自上次事之后,隔了十幾日都沒有消息回來,洪大人雖與老爺干系不大,但卻直接掌握了徐大人的仕途,大太太怕姨太太怨她,連去了幾封信,可那邊卻是一封也未回。
“沒有?!毙焯烨嘈χ溃骸熬褪亲寳罘蛉私o我送了些特產(chǎn)?!?
大太太一驚,徐天青不知道楊夫人的事,可她卻清清楚楚,楊夫人來佟府可不是因為和姨太太相熟,而是受了洪府之托上門來相看女方的,如今兩府親事作罷,她又暗中與徐天青走動,是為了什么?
徐天青向來心思敏銳細膩,見大太太面色有異,又補充的解釋道:“楊夫人說是受母親之托,并沒有提起別的事?!?
大太太松了口氣,笑著道:“也好,你在官場上多結交些人,對將來的仕途也有助益?!鳖D了一頓她又去看大老爺:“老爺可還有話交代?”
大老爺眉頭略蹙擺了擺手,大太太就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們也都回去各自歇了吧?!?
幾個孩子依次起了身去和大老爺大太太道別,正在這時門外的紫鵑臉色煞白的沖了進來,大太太目光一凜,房媽媽已經(jīng)上前攔住紫鵑,斥道:“沒瞧見大老爺在,這樣冒冒失失的。”
紫鵑顧不得許多,她身體抖個不停,跪在了大太太面前。
析秋就去看她的衣著,蜜色的裙擺上不知何因濕了一大塊,她目光一挑,朝后退了一步?jīng)]有說話。
大太太皺著眉頭,問道:“什么事?”
紫鵑仿佛被驚呆了一樣,說出的話語氣生硬,一字一句道:“老爺,太太秀秀芝,跳河了!”
“什么?”大太太一驚,臉色沉了下來:“人現(xiàn)在怎么樣?”大老爺眉頭也跳了跳,一時沒有想起秀芝是誰跟前的丫頭,但聽名字卻是有幾分的熟悉。
紫鵑木然的跪著,想到秀芝的樣子,她生出兔死狐悲的絕望感紅著眼睛眼淚落了下來:“人被而二老爺身邊的隨從救了,二老爺說是來尋老爺,就順便把人送到東跨院了,現(xiàn)在還昏迷不醒,奴婢瞧著她的臉煞白煞白的,怕是怕是不行了?!彼A送S秩タ次銮锏溃骸跋囊棠镆灰姷教Щ厝サ男阒?,就一頭栽在了院子里,磕了頭也昏了過去,二老爺便喊了人去請大夫了。”
一個丫頭弄出這么多事來,連二老爺都驚動了,大太太冷著臉叱道:“即是沒死,你哭成這樣做什么,還不快下去!”
紫鵑神色一怔,也白了臉,被紫珠扶著下去休息。
析秋垂了臉沒有說話,沒想到姨娘明明知道來龍去脈,卻還是犯了?。?
“母親!”析秋走到大太太身邊,低著聲音道:“秀芝和姨娘作伴十幾年,如今到了年紀要出府,怕只是一時想不開”大太太的視線募地轉過來看著她,眼睛微微一瞇,析秋朝她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也不知人怎么樣了,女兒想過去看看!”
大太太微微沉吟,露出滿意神色來,拍了拍析秋的手:“你與她相熟,你去再合適不過,你姨娘那邊也勸勸,即是規(guī)矩,便是要遵守的?!眴问切阒ケ阋擦T了,只是夏姨娘也病了,大太太作為主母過去瞧病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去也無可非議,但若是析秋去了,這樣的順水人情又是當著大老爺?shù)拿妫筇€是樂意為之。
析秋認真的點了點頭:“女兒知道了?!闭f完,垂著頭走到大老爺面前屈膝行了禮:“女兒告退了。”臉一轉,一滴淚在大老爺面前落了下來。
大老爺神色一怔,已經(jīng)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又是和誰有關,他看著析秋欲哭卻又壓抑著的表情,就想到夏姨娘的樣子來
佟敏之滿眼里的恐懼,秀芝在姨娘身邊十幾年,對他們姐弟很好,對姨娘更是全心全意的,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姨娘如何能不傷心震驚。他嚇的哭了起來,畢竟只有六歲的年紀,走過來巴著析秋的手臂道:“六姐姐,秀芝可是要死了?姨娘犯了舊疾不知怎么樣了,我跟您一起去行不行?”他的低聲哭著,小小的身板挨在單薄的析秋身邊,周圍站著許多人,可卻讓人覺得他們是那樣的無助和凄涼。
析秋紅著眼睛去給佟敏之擦眼淚:“哭什么,還不擦了眼淚,大夫還沒來,人你又沒有見著,說這樣的話做什么?!彼致冻銮敢獾谋砬槿タ创筇骸澳赣H,七弟年紀小,恐怕是被驚著了。”
大太太目光一閃,皺著眉頭道對房媽媽道:“讓紫霞進來,扶著他主子回去,路上擔心些?!狈繈寢寫顺鋈ズ白舷歼M來,大太太又道:“大夫進進出出,人又病著,你年紀小也免得過了病氣,早些回去歇著!”
佟敏之在寬大的袖子下,緊緊抓住析秋的手,力氣之大析秋不由暗吸了口涼氣,她忍著痛摸了摸佟敏之的頭:“母親說的對,你早點回去休息,姨娘不會有事,稍后什么情況,我讓人去外院告訴你好不好。”
佟敏之咬著嘴唇,終于點了點頭,轉身朝大老爺作了揖行禮,又和大太太行了禮,由紫霞牽著手出了正門。
“你們也都回去吧。”大太太揮著手讓幾個孩子各自散了,佟析硯去看析秋孤零零站在那邊,嘴唇動了動忽然跑到大老爺身邊,拉著他的袖子道:“父親,女兒也陪六妹妹去瞧瞧吧,秀芝出了這樣的事,夏姨娘又病倒了,我去也能幫幫六妹妹?!?
大太太蹙著眉打斷她的話:“胡說什么,還不快回去,我自會派婆子過去?!庇謱φ局鴽]動的佟慎之和徐天青道:“內(nèi)宅的事也不是你們操心的,回去吧!”
徐天青看了看析秋,露出猶豫的樣子,可佟慎之卻已經(jīng)率先出了門,他只得隨著佟慎之一起走了出去。
佟析硯被大太太喝住,嘟著嘴不說話,卻依舊拉著大老爺?shù)男渥?,佟析玉隱形人一樣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太太對析秋道:“待大夫來了,診斷后若是不行了,就讓人去通知她老子娘,賞十兩銀子領回去,若是沒事,府里也留她不得,早些送出去才安生。”并沒有提夏姨娘的事。
析秋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卻在大太太看不到的角度,大眼蓄著水光飛快的看了眼大老爺,大老爺心頭就不由自主的微微一動,眉頭緊緊蹙了起來,終于出了聲問道:“人即是在府里出的事,無論什么情況,也派人將她的家人接進府里,將情況說明了,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彼D了頓對大太太道:“走吧,我們?nèi)タ纯??!?
大太太滿臉的錯愕:“老爺要去?”
“六丫頭不過十二歲,這樣的事情又沒有經(jīng)歷過,你讓她如何處理?!況且,我們房里的事,讓老二擔著總是不好。”說著話他已經(jīng)揮袖走了出去。
大太太看著大老爺?shù)谋秤?,瞇著眼睛猛然去看析秋,析秋卻自始至終垂著臉,滿臉的無辜無助,她心里生了怒,卻挑不出析秋半點的錯來,只得冷哼一聲,由房媽媽扶著隨著大老爺出了門。
佟析硯安慰似得去拉析秋的手,析秋垂著臉道:“四姐姐,可是我說錯話了?”佟析硯無奈的笑笑,在她耳邊小聲道:“等母親的氣消了,我替你解釋?!彼部闯鰜泶筇`會了析秋。
析秋感激的看著她,佟析硯笑著道:“母親只是生了秀芝的氣,好好的在府里生這樣的事,不是給人添晦氣嘛?!彼f完又覺得這樣當著析秋的面說秀芝有些不大好,就笑著打馬虎眼:“走吧,大夫這會兒也該來了,我們也去瞧瞧。”
析秋點點頭和佟析硯并肩出們,佟析玉站在后面略思索了片刻,就帶著丫頭追了上去。
東跨院里,充斥著低低的哭泣聲,大夫還沒有來,二老爺負手站在正庭中,見到大老爺過來,他微微躬身叉手行了禮,又朝大太太道:“大嫂?!?
大太太側身福了半禮:“二叔!”
析秋幾人也屈膝朝二老爺行了禮。
大老爺則問道:“人怎么樣?”二老爺回頭看了眼被放在院子正中門板上的秀芝,蹙著眉頭道:“應該是無大礙,只是不知何因一直不曾醒過來?!?
大老爺略點了點頭,二老爺看了眼大太太,又接著道:“大哥,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嗯?什么事?”大老爺微微點頭:“說吧?!本吐牰蠣斅晕褐曇舻溃骸案镅绢^放出去,年年都有的事,可若是丫頭不肯走,也可適當?shù)膶捤蓚€時間,沒必要逼得太緊,幸好人沒有事,若是真在府里死了,沒的傳出去讓外人說我們佟府欺虐下人?!?
大太太臉色鐵青,她是長嫂,兩府又早就分開過,她怎么樣做也輪不到二老爺說三道四的!她微微笑著,在大老爺開口前,接了二老爺?shù)脑挘骸岸逭f的也在理,只是規(guī)矩便是規(guī)矩,豈能隨意變通更改,若人人都這樣,那還要這規(guī)矩做什么,以后但凡不愿出去的,就跳河自縊罷了,總有辦法逼主子讓步的?!?
她雖是笑著說,但語氣已明顯不好。
二老爺目光一閃,臉上露出笑容來,語氣一轉就道:“大嫂說的在理,是小弟想的淺了。”說著又對大老爺叉了叉手:“本是來找大哥商量赴任的事,您即是現(xiàn)在忙著,那我晚些直接去書房找你?!?
大老爺微微點頭道:“也好,我正也有事要與你商量?!?
二老爺朝大太太打了招呼,就帶著自己的隨從出了門。
大太太隨即冷了臉,大老爺就頗有深意的看了大太太一眼,負著手走到放著秀芝的門板前。
析秋默默的跟在大老爺身后走過去,秀芝臉色很白,看上去幾乎沒了呼吸,但析秋卻是暗暗松了口氣,卻又依舊不放心的,上去將手搭在她的動脈出探了探脈搏,大老爺就詫異的看著她:“你學了醫(yī)術?”
析秋有些不自信的搖著頭,又點了點頭道:“閑時曾看過幾本醫(yī)書,并不懂?!贝罄蠣斘⑽Ⅻc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脈搏雖是有些虛,但用現(xiàn)代的語來說,生命體征是明顯的,沒有生命危險。
她放了心,就回到佟析硯身邊安安靜靜的站著,余光看到幾個小丫頭嚇的縮在墻角,羅姨娘和梅姨娘正從房里走出來,指揮著幾個婆子端水,拿被子來。
兩人一見大老爺和大太太過來,立刻上來笑著道:“老爺,太太?!毙辛硕Y兩人很識趣的退后了幾步,站在大太太身后。
大太太與大老爺并肩站著,看著一院子的人進進出出卻毫無章法,又加上剛剛二老爺一通話,心里不痛快不由怒斥道:“都亂什么?!痹鹤拥钠抛宇D時噤若寒蟬,各自停在當前的位置上,沒有人再說話走動,大太太又道:“該煎藥的去煎藥,該端水的端水,手里的沒事的便給我站在門外侯著?!?
婆子們又紛紛散開,但卻比剛才有序。
院子里靜了下來,大老爺擰著眉頭看了眼秀芝,便對他身后的常隨道:“去看看大夫可來了?!背kS應聲而去,又有婆子端了椅子出來,大老爺和大太太就在院子里坐了下來。
析秋默默的站在了大太太后面,看見姨娘院子里的一個負責打掃的小丫頭,拉過來小聲問道:“姨娘現(xiàn)在怎么樣了?”大老爺不提進去看姨娘,大太太自是不會主動提,連帶著她也不能進去。
小丫頭小聲的回道:“剛剛喂姨娘吃了藥,只是額頭磕在門框上,蹭破了皮?!?
析秋皺著眉頭點了點頭,又問道:“誰守著的?”小丫頭回道:“羅姨娘身邊的素錦姐姐和梅姨娘身邊的彩陶姐姐都在里面守著的?!?
“這里人多也用不上你,你也進去看著點,若是姨娘要用什么,她們也尋不著。”小丫頭便點頭,悄悄回了夏姨娘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