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總管面露遲疑的將手里的一張便條交給了太夫人。
“在房間里的桌子下面找到的,小人確認過,不是藤姨娘的字跡!”
一張字條不能說明什么問題,但上面的內容卻讓人背脊生寒,這分明就是去行兇之人無意遺落的。
速決,不留活口!
胡總管想著也不由生出一生冷汗,弓著的腰彎的更低。
太夫人接過便條,上面蠅頭小楷俊秀飄逸,短短一行字卻讓太夫人面色徒的一凜。
胡總管又道:“小人請了仵作,脖子上有兩條紫痕,一深一淺”
就是說,藤秋娘是被人勒死的。
她一個妾室,于外界并無往來,卻突然被人害死
太夫人捏了手中的便條,揮了揮手道:“不用留了,明日便葬了!”說著一頓又道:“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尸體留不得,不管是誰做的,都與府里的人脫不了干系。
不能給別人留下話柄!
“是!”
胡總管意識道,太夫人并不想再深究下去,便什么也沒有問,也不敢問,便退了出去,小心翼翼的將門關上。
待他出去,太夫人緩緩鋪平那張小小的白紙,目光如利劍一般去看上面的字跡,眼底露出滿滿的失望之色。
略沉吟后,她就起身進了碧紗櫥里,里面的桌子上有幾張鑫哥兒寫的大字,旁邊還有幾個糾正示范的小楷,她將便條落在一處去比對
吳媽媽正好進來,看到太夫人面色沉冷的坐在椅子上,她一驚上去撫著太夫人的背問道:“太夫人,您沒事吧?”
太夫人緊緊攥著椅子上的扶手,仿佛一瞬間老了好幾歲,聲音低的幾乎聽不清,透著鄭重:“取燈來。”
吳媽媽應是而去,端了燈來。
太夫人便顫抖著手,要將手里的便條著了火,吳媽媽看著太夫人的樣子擔憂道:“奴婢幫您吧!”
太夫人沒有說話,那張便條仿佛有千金重,點了幾次都沒有點著。
她忽然閉上眼睛,將便條攥進了手心中,又長長的嘆了口氣,平復了情緒她對吳媽媽道:“將我那快雞翅木雕蘭花的匣子取來。”
吳媽媽一愣,太夫人的貼身的私物一直都是她保管的,但唯獨那個雞翅木雕蘭花的匣子,那個匣子一直放在太夫人的臥室里,鑰匙由太夫人收著的,連她都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吳媽媽應是,進了臥室將匣子抱出來。
“你出去吧。”太夫人緩緩的說完,吳媽媽便退了出去,放了簾子她親自守在了門口。
太夫人從腰間的荷包里拿出鑰匙,打開匣子,將手中的那張便條放了進去
“太夫人。”吳媽媽隔著門簾道:“侯爺回來了。”
太夫人便收了匣子放在了多寶格上,收住了情緒,出聲道:“進來吧。”話落蕭延亦已經掀了簾子進來:“娘。”他行了禮在太夫人對面坐了下來,道:“胡總管說明日就下葬?”
“嗯”太夫人點了點頭,母子兩人之間默契的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太夫人看了眼蕭延亦,問道:“老四呢,已經兩日沒有見到他人了。”
“一直在軍營操練,西山和五軍營要在城外五十里坡扎營。”蕭延亦答道。
太夫人微微點了點頭,又道:“老五可找過你?”
“昨兒見了,說是下午陪著五弟妹去通州。”說著一頓又道:“我讓胡總管派了幾個得力的管事陪著去了。”
藤家的事雖已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但府里和他們畢竟是姻親,老五又是女婿,若是不去反而讓人奇怪,太夫人也嘆著氣點頭:“去一趟也好,也堵了許多人的嘴,不管旁人怎么說,我們便正常去做便罷了。”
蕭延亦贊同的點了點頭,太夫人又道:“你房里的事你回去和承寧處理干凈,眼看延箏的婚事將近,不要讓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影響了她。”
“嗯。”蕭延亦目光一閃垂了眼睛,正說著二夫人挑了簾子進門來:“娘。”又看到蕭延亦:“侯爺也在!”
太夫人見到她,立刻拍了拍身邊的空位,擰了眉頭道:“不是讓你在床上歇著嗎,怎么又來了,我也沒什么事你往后不用日日過來,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家里這么多事,我怎么能讓娘一個人操心。”二夫人說著看了眼蕭延亦,又擰了眉頭對太夫人露出歉意的表情,道:“娘,是兒媳管教無方,讓房里頭惹出這么多事來。”
“不是你錯的,藤氏有今日也是她自己走的,當初錯了一步便到如今這樣步步皆錯,終是落了這樣的下場!”說著一頓又道:“命有天定,這也是她的命!”
沒有提胡總管回的實情,也沒有字條的事。
二夫人垂了臉沒有說話,余光看了眼蕭延亦,蕭延亦淡淡的坐著并無多余的情緒。
太夫人頓了一頓,又道:“她房里的人,回頭你找幾個得力的人,悉數送到揚州的莊子里去!”是要把這一頁翻過去。
二夫人目光一閃,臉上劃過詫異之色,太夫人竟是不打算再查,那那張字條想到這里她忽然又了然,這樣的事不管字跡是真是假,都說明和佟析秋脫不了干系,府里頭這些日子出了這么事,太夫人必然不會再牽著藤帶出瓜惹出別的事。
人老了,便是能清凈一日,就清凈一日!
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么。
“知道了。”二夫人微微點頭,四處看了看:“怎么鑫哥兒還沒有回來,去了四弟妹那邊?”二夫人說完,就去觀察太夫人的神色。
太夫人臉上幾不可查的一頓,比起前些日子提到佟析秋便露出笑容,今日卻是格外的平靜,甚至眉頭還皺了皺。
效果不錯!
太夫人便對連翹吩咐道:“去看看可是和析秋在一起。”連翹笑著直接回道:“四夫人房里碧槐來說了,說是四夫人陪著三位小爺正在散步,等走完了兩圈就送他們回來,瞧著這會兒該走完了。”
太夫人點了點頭,二夫人卻是眉梢一挑,笑著道:“還是四弟妹細心,帶著幾個孩子散步,強身健體!”
太夫人沒有說話,二夫人去看蕭延亦,蕭延亦的目光似有若無的落在門口。
她端著茶盅的手便是一緊。
院子里已經有孩子們的笑聲傳了進來,緊接著析秋牽著三個孩子進了門,各朝太夫人,蕭延亦和二夫人行了禮,太夫人呵呵笑著一手抱著鑫哥兒,一手抱著敏哥兒親了一口,問道:“去散步了?”
“嗯,四嬸嬸帶著我們走了兩圈。”頓了一頓又道:“我一點也不累!”
太夫人看著鑫哥兒紅撲撲的小臉,露出欣慰的笑容來,看向析秋:“坐了說話。”
析秋朝二夫人和蕭延亦各見了禮,便在蕭延亦對面坐了下來,將落單的晟哥兒拉過來,替他拿了小書包,晟哥兒笑瞇瞇的道:“謝謝四嬸嬸。”析秋笑著摸著他的頭,太夫人瞧見就朝晟哥兒招招手,笑著道:“忘了我們晟哥兒,讓祖母親一下!”
晟哥兒呵呵笑了起來。
敏哥兒則左邊去看看蕭延亦,右邊去看看二夫人,想到前幾天母親吩咐的話,便立刻抬著小臉朝太夫人道:“祖母,先生昨天夸我們了。”
太夫人聽著眉梢一挑:“夸了什么?”敏哥兒正要說話,鑫哥兒已經搶了話回道:“說敏哥兒書背的好!”
二夫人聽著嘴角微勾,敏哥兒卻是立刻擺手道:“先生也夸你背的好了。”說著敏哥兒就對太夫人道:“我們三個都背的好!”
這下二叔應該會覺得鑫哥兒很聰明了吧。
他就偷偷去看蕭延亦,蕭延亦果然正在看鑫哥兒。
“哦,背的什么書,先生教的哪里了,還在說千字文嗎?”太夫人笑著問道。
“不是。”晟哥兒擺著手道:“說《五字鑒》,先生說千字文學完了,讓我們自己去溫習。”太夫人點了點頭,敏哥兒已經道:“祖母,我們一起背給您聽好不好?”
“好好。”太夫人顯得很高興,點頭不迭。
敏哥兒就拉著鑫哥兒的手,鼓勵道:“我起頭,我們一起背。”三個人又湊在一起嘰嘰咕咕的商量了幾句,敏哥兒就起了頭:“帝堯陶唐氏,仁德宏天下。茅磁不剪伐,土階為三級。蓂莢生于庭,觀驗旬朔日”
背的很整齊。
析秋看著面露微笑,也在認真聽。
背了一長段才停下來,鑫哥兒也第一次沒有緊張,他偷偷去看蕭延亦,就見父親雖是表情淡淡的,但眼底卻露出滿意之色,鑫哥兒頓時挺直了腰背。
“背的可真好!”太夫人呵呵笑著:“竟說到《陶唐紀》了”鑫哥兒聽著一愣,就睜著眼睛滿臉的驚訝的看著太夫人道:“祖母也知道?”
一屋子的笑了起來,蕭延亦眉頭一擰,沉聲道:“如何說話的,和祖母道歉。”
鑫哥兒神情一怔,垂了頭道“祖母,對不起!”
“沒事,沒事!”太夫人朝蕭延亦擺擺手,又對鑫哥兒笑著道:“是剛剛鑫哥兒告訴祖母的,祖母可沒有鑫哥兒厲害,會背這么多東西。”鑫哥兒被夸的越發的開心,將剛剛不快忘了扭著頭道:“我還知道里面的好幾個典故。”
很想表現的樣子。
蕭延亦看著皺了皺眉頭,二夫人眉梢一挑,就接了話夸道:“鑫哥兒真厲害,快給我們說說。”
鑫哥兒看了眼太夫人,太夫人點了點頭,鑫哥兒就笑瞇瞇的道:“舜和弟弟象的故事,象總是欺負舜舜也不記恨他,最后還封了象做了大官”說的很完整,接著又去說別的典故。
但房間里卻詭異的安靜下來。
除了鑫哥兒的聲音,再無旁的聲音。
太夫人喝茶的手顫了顫,剛剛的好心情瞬間又沉了下去,轉頭去看析秋,就見析秋正笑瞇瞇很認真的聽著鑫哥兒背誦,臉上除了笑容再無旁的情緒,她心中一頓,便又生出疑惑來。
蕭延亦也是怔住,《五字鑒》里面那么多的故事鑫哥兒沒有說,卻獨獨挑了一個兄弟相殘的故事出來他的目光落在二夫人的肚子上,二夫人摸上肚子,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晚上,太夫人便喊了吳媽媽,吩咐道:“去外院問一問宋先生,這兩日都說的什么課。”吳媽媽臉色一凜應聲而去。
不一會兒回道稟道:“說的《五字鑒》,還說了許多典故,又教了鑫哥兒簫和敏哥兒笛子”
這么說來,鑫哥兒說這個典故,真的只是巧合?
蕭延亦從太夫人房里出去,遣了身邊的常隨,獨自一人負手行在花園中,腦中不停重復著鑫哥兒的聲音,兄弟相殘他握了拳頭面色越發的凝重,不知不覺間他竟是走到以前佟析華住的院子,如意門關著,院墻外的杏樹上開滿的粉白的花,花瓣飄飄蕩蕩落了一地,想到佟析華連死前的樣子,拼著一口氣拉著他的手。
他答應了佟析華,要立鑫哥兒為世子。
遲遲未立是因為鑫哥兒身子一直不好,可這段時間他日日在花園散步,看著他面色紅潤,身體比以前明顯壯碩許多,便是說話的聲音也比以前高了許多。
舊的顧慮沒有了,卻生出新的隱患來,這世子之位也不能再等了。
心思轉過,他轉身又回了太夫人了院子。
太夫人見他回來先是一頓,隨后又了然,她的兒子她最了解了,便問道:“是為了鑫哥兒的事?”
“是。”蕭延亦看向太夫人,沉吟了片刻,道:“娘,我想先將鑫哥兒的世子立了,您若是沒有意見,我明日就遞了折子去禮部。”
太夫人端著茶卻沒有喝,沉思了半晌終是點了點頭道:“也好,原是考慮鑫哥兒身子不好免得將來有變數,如今他生龍活虎,每日下午還能和晟哥兒圍著花園走一圈,越發的健壯了”說著一頓又道:“承寧那邊你可商量過?”
“等批文下來再告訴她不遲。”這些事本就早就定了的,鑫哥兒是嫡子又是長子,立他為世子無可厚非,說不說有何區別!
太夫人聽著卻是擰了眉頭,道:“你啊,看著脾氣好卻是最倔的就是你,這樣的大事你怎么能不和她商量呢,又恰好落在她有孕的節骨眼上,你讓她怎么想。”
蕭延亦自然明白太夫人的意思,若說剛剛他還有些猶豫,要不要和二夫人商量,現在他卻沒有半絲猶豫了,沈氏的孩子,藤氏的末路包括鑫哥兒的身體,都是和此事脫不了關系,世子之位早早定下來,往后的事也好處理了。
太夫人嘆了口氣,擺手道:“我也老了,你們的事我管不了了,但我有一點,無論你們怎么去鬧,但不能傷了她腹中的孩子!”
蕭延亦點了點頭:“兒子心里有數。”
析秋帶著敏哥兒回到房里,敏哥兒坐在玫瑰床上,趴在茶幾上看著析秋:“母親,二伯會覺得鑫哥兒聰明嗎?”析秋笑著點頭,贊賞道:“是,鑫哥兒今天表現的很好,我們敏哥兒做的真棒。”
敏哥兒就放心的松了一口,開心的笑了起來。
蕭四郎大步走了進來。
“四爺!”析秋笑著將他引到床上坐了下來,倒了杯涼過的清茶給他,敏哥兒則走了下來,恭敬朝蕭四郎行了禮,喊道:“父親!”
蕭四郎看了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問道:“今天先生講的什么?”
敏哥兒看了眼析秋,回道:“講《五字鑒》。”蕭四郎眉頭一挑,問道:“《千字文》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