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飄香的時候,林苑他們收拾好了家當,準備離開金陵啟程去蜀地。
鄰里間多有不舍,紛紛給她送來了蔬菜瓜果或雞蛋臘肉甚至還有布匹等,不管她的推辭,堅決塞滿了她的行李包袱。
“所謂窮家富路,你們此行這么遠,千萬要多帶些吃的用的。咱們平頭百姓也沒什么能拿的出手的東西,統共就湊了這些,你們別嫌棄就好。”
李嬸這般說了,林苑也不好再推辭,拉?逢春他們一道給眾人拜謝。
李嬸擺手:“當不得什么的。反倒是咱們鄰里間,受你的恩惠諸多。”
因?林苑在醫館幫工,所以平日里周圍鄰居若有個小來小去的毛病都喜歡來找她問問,大抵在他們看來,能在醫館里幫工的,肯定也是知曉醫術的。
林苑診脈的能力次些,較為拿手的是配藥,所以開始時她本不欲給人看診。拗不過鄰里間的情面,她方出手給看看,不過大的病癥她不會看,會好相勸他們盡早去看正經大夫,倒是那些小來小去的病,她能十分確認的,方會給他們開抓藥的方子。
小來小去的病容易藥到病除,這一來二去的,周圍人有個頭痛腦熱的,都喜歡來找她看看。
“木娘子,你們還會再??來嗎?”
送行的人當中,一個年輕些的娘子不舍的問道。
她當初產后生了乳癰,嚴重到潰爛,要不是這木娘子出手將她拉??了鬼門關,這會只怕她墳頭草都長了老高。
林苑看向說話那小婦人,當即認出是她診治過的一個病人。
猶記得當日看到那觸目驚??的潰爛時,她震驚的問這家人,病成這般程度了,為何不早些去看大夫。得到的卻是這小婦人的婆母難以置信的??答,大夫畢竟是男子,婦人隱疾,怎能去看,豈不是要污了她清白?
這?入耳的一瞬間,她好長時間沒有說出話來。
以前大的病癥她是不接的,可眼前這病人的情況,她若不給治,那這病人就只能痛苦等死了。
她沒再猶豫,再仔細看過那潰爛處后,思索了一番,就取《必效方》的應對藥方,讓這小婦人的家人去抓藥,微火煎成膏,去滓給她敷。
待這小婦人病好了,來找她看病的婦人就漸漸多了,甚至附近的一些穩婆在接生前也會特意請她過去,以防遇上突發狀況她這邊能幫上忙。為此她還特意制了些止血的藥,以備不時之需。
??過神來,林苑望向那小婦人,笑了笑道:“這也說不準,一切待逢春考完功名再說,指不定三五年后,還會再??來。”
眾人笑道:“說不準那會,木小相公就是小秀才了。”
逢春朝眾人拱手施禮:“那就承叔叔嫂嫂們的吉了。”
帶著眾人依依不舍的目光,林苑一行人背?行囊離開了巷口,坐?雇來的牛車來到了渡口。
岸邊站?趕來送行的沈夫子。
逢春趕忙上前見禮,沈夫子拍拍他的肩膀,語重??長道:“學問不要落下,為師會定期與你恩師聯系,查問你功課。至于童試,為師不建議你過早嘗試,不是擔??是過不了,卻是擔憂你少年成名,會對磨煉你??性不利。戒躁戒躁,穩步前行,晚兩年后你再下場童試,一舉考取秀才功名奪得名次。之后便來金陵,為師推薦你去國子監進學。”
逢春用力的點頭,感動與愧疚浮現在他濕潤的眸里,他難受的垂下腦袋,不敢看他的夫子。
此去蜀地,他們去的也不是之前落腳之地了,所以他也不會再入先前的恩師門下,大概會入蜀都一所不大不小的學堂,跟?新夫子做學問。等考了秀才功名,他就會或留在學堂做個夫子,或自己帶幾個學生教授學問,此生便是這般安排的。
可如此安排打算,他又怎敢對那一??為他的夫子吐露半字?
帆起了,船只離岸邊越來越遠,岸邊的煢煢而立的人也隨之而遠,直至再也看不見。
“娘,夫子畢生所求,就是能教導出品德高潔、才學出眾的門生,未來如那大家張載所,為天地立??,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開太平。”如今,已長到林苑肩頭高的逢春垂了頭,聲音充滿了失落:“逢春辜負了夫子的期待。”
林苑扶正他被江風吹歪的儒冠,溫聲道:“你此差矣。立??在于識仁求仁,好仁惡不仁,立命在于教,自修其身可闡揚承繼?儒之道,至于萬?太平非個人力量能及,你只需未來做好你夫子的教化之責,你的學生帶著你的??念及政治思想教化萬民,焉能不算大義?所以逢春,并非是不走那持芴進金鑾殿那條路,你就是辜負你夫子期待。只要你此生學習不斷,??想不斷,終有一天,你也能成為沈夫子口中張載那般的大家,成為你夫子的驕傲。”
他娘親的?溫和卻極有力量,吹走了蒙在他??底的那些塵埃。逢春心中漸漸敞亮起來,抬了頭望向一望?際的江面,一改之前的不安與頹廢,整個人又有了少年的意氣。
“娘說的是,兒子就算只做秀才,此生也會繼續讀書講學,繼絕學,揚道統,建明義??,為民立道,不負此生所學。”
初秋時節,樹木尚且葳蕤,橫斜的枝椏上不斷傳來些鳥唱蟲鳴,伴著午后的長風,徐徐響在紅墻黃瓦的宮殿上空。
毓章宮里,那六尺寬懸掛?明黃寶羅帳的寢床上,晉堯睡的并不安穩,呼吸略急,額頭冒汗,身子隱約在發抖。
候在寢床前時刻守?他的田喜見狀,正驚的要湊近查看,卻見床上的人突然劇烈抖了下,而后似從噩夢中驚醒般睜開了眼,大口大口喘?氣。
“小殿下可是夢魘?了?”
田喜??疼的過去給他擦汗,扶著坐起給他拍背緩會,又急忙令人端來安神湯,舀了一勺吹涼了給他喝,“小殿下不怕不怕,您是皇子龍孫,別說人了,就是妖魔鬼怪都近不了您身呢。誰也傷不了您,您可什么都用不?怕。”
晉堯機械似的喝?湯,眼神木木的,整個人尚未從剛才的夢境里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