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那個女生看不開,一崩潰就跳樓了。
與人無尤。
孟佳嫵垂在身側的一只手緊了緊,看著江卓寧,抿唇道:“讓我出去。”
江卓寧騰一聲站起來,扯著她手腕就直接到了走道上。
冷聲道:“道歉!”
孟佳嫵一愣,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他這意思,要她給李教授道歉?
憑什么啊。
到底是誰過分了?!
他話都說到那種地步了,她沒爆,已經算很給他面子了。
孟佳嫵梗著脖子,一字一頓道:“我、不!”
“我再說一次,給李教授道歉!”江卓寧一字一頓,每個字,也都好像從唇齒間擠出來的一樣。
李教授為人傳統古板,教學認真嚴謹,性子板正嚴苛,雖然有時候不近人情,但是總體來說,已經算難得的一心做學問的老教授了。
和……
江卓寧突然覺得,他和自己的父親,其實有點像的。
想到這,他也就失神了。
孟佳嫵看著他,眼見他突然安靜下來,幽深的目光里茫然一閃即逝,也愣了一下。
她沒說話,李教授卻開口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出去?!?
江卓寧松開了她的手。
孟佳嫵一咬牙,直接出去了。
她一走,江卓寧又回過神來,只覺得窒息。
滿教室同學的眼光,已經讓他無法呼吸了,就好像開學點名的第一次,不,比第一次更甚,第一次他是白的,孟佳嫵是黑的,他們對立,先前毫無瓜葛。
眼下這次——
他和孟佳嫵是一體的,孟佳嫵就代表著他,他似乎,并不代表孟佳嫵。
他在所有人眼中,大抵是一個……
江卓寧胡亂地想著,卻根本無法想象,他在別人眼中,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人。
他以前從不關心這些問題,做好自己就行了。
第一次,頭疼欲裂。
不愿意久留,他也想出去透氣了。
江卓寧這樣想著,也就這樣做了,下意識往出走。
李教授卻不像某些挺寬容的年輕老師,粗糲的大掌直接扣住了他的肩頭。
江卓寧一愣。
李教授嘆口氣,惋惜道:“你在學校這樣,江老他,知道嗎?”
江卓寧停了步子,狠狠愣了一下,如遭重擊。
“坐下上課?!崩罱淌趪烂C地看他一眼,撂下四個字,轉身去講臺了。
江卓寧薄唇顫動兩下,看著教室門的方向,一側頭,又對上邊上兩個女生同情的目光了,他邁開步子,面無表情地坐到了自己位子上去。
李教授認識他父親?
這念頭在他腦海中一直反復,他一時間無法冷靜了。
是了,文學圈也就那么大。
李教授是云京大學新聞學教授,國內新聞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時常被邀請去華夏臺做專業性訪談,難保,就不會認識他父親了。
他竟是從來未想過。
和孟佳嫵在一起,是因為一個承諾。
孟佳嫵跳樓,他實在頭疼,說了她能不死就在一起。
潛意識里,他認為她肯定不會跳。
每個人就那么一條命,身體膚受之父母,哪能那樣不愛惜呢。
孟佳嫵的反應出乎他意料,他當時驚懼震驚兼而有之,哪里有機會,想到他的父母呢?
他要如何面對?
他和孟佳嫵,要如何面對?
她這樣行動隨心、肆無忌憚的性格,如此這般想說就說、想做就做的作風,從不顧及他人的隨心所欲,以及,隨時隨地,樂意了就要親熱不顧場合的行舉動。
她倒是敢愛敢恨、暢快肆意了,哪里想過他呢?
她不在乎,他卻在乎。雅文8>w-w`w=.-y`a·w=e=n-8=.·c`o-m
哪怕有一段時間沉浸在愛情里,不那么在乎,可總體來說,他還是非常在乎的。
眼下這樣——
他不但困擾,還覺得羞恥。
他以前覺得,孟佳嫵這人,遲早凝固成他胸口的朱砂,她帶來的眩暈火熱,是他從未體驗過的,可以燃燒他的四肢百骸。
現在卻下意識將目光投向那一堆灰燼殘骸。
孟佳嫵就像火焰煙花,那些東西,本身是需要木柴炭火硫磺紙屑做燃料的,一瞬間照亮天空的歡愉浪漫之后,留下的,也不過遍地灰燼而已。
盛放的時候,渾然忘我,盛放之后,那些垃圾,就算清理,印記還會在地上留幾天。
黑點斑駁,又難看,又難堪。
盛放的時間只有幾秒,清理的時間卻需要很長。
這對比,多像他的這一場愛情?。?
歡愉伴隨著煩惱……
激情稍縱即逝,留在心頭無法磨滅,為了這幾秒鐘無法磨滅的歡愉,他需要付出更多更多的時間,去應對歡愉之后的落寞和殘骸。
更糟糕的是——
所有人都看到這一瞬的盛放,他的家人卻可能要和他一起,去清理應對這一地灰燼。
江卓寧擱在桌面的一只手忍不住握緊了,握緊,再握緊,重重地抵著桌子,凸出的骨節甚至出咯吱的響聲,那響聲落在耳邊,雖沉悶,卻好似驚雷。
他心神百轉這工夫,李教授已經重新回到了講臺上。
滿教室更顯安靜寂寥了,好像沒有人。
李教授目光環視一周,沒上課,而是聲音緩慢開口道:“無規矩不成方圓。學校有學校的規章制度,學生來學校,要任務,就是學習。當然,有的學生說了,法律都允許大學生結婚了。沒錯,法律是允許大學生結婚了,可影響學習就是不對。你們還很年輕,年輕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奮斗,努力鉆研,將來成為社會和國家的有用之才。在此之外,更要長一雙明辨是非的眼睛,一顆嚴謹求學的心,樹立起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愛情觀……”
李教授端起桌面上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繼續振聾聵,“孟佳嫵這樣的學生,放在學校里,那就是最讓老師頭疼的問題差生,將來進了社會,也必然游手好閑一無是處。身體膚受之父母,自殘輕生就是不孝!一個女孩子,自己都不愛惜自己,更何況其他人?什么是愛情?那必須是讓人變得更好的東西。但凡能伉儷情深、舉案齊眉、相伴到老的愛情,都必須建立在兩個人思想覺悟高度一致的基礎上,才能穩固、平等、長久!高境界的愛情,追求靈魂共鳴,我國古代才有梁山伯與祝英臺雙雙化蝶的凄美故事,哪怕身死,愛情也是永存的?,F在有些年輕人,談戀愛追求刺激轟動,好像萬人矚目了,就是多了不起的事情,那純粹是扭曲的價值觀和享樂主義思想在作祟。古語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道理……”
李教授正說著,突然一頓,抬眸遠眺,“江卓寧,你明白嗎?”
他年紀大了,上課卻從不帶耳麥,一張口,卻往往聲如洪鐘,傳遍全場。
此刻怒極,嗓音更是洪亮威嚴。
一番話已經嚇得滿教室鴉雀無聲了,再一喊,全部學生都齊齊震顫了一下。
江卓寧就在這樣的氣氛里,站起身了。
所有學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唏噓有之,同情有之,更多的,卻都是一種雜糅了期待的目光。
李教授一番話,說得無非是孟佳嫵,他眼下這樣叫起來江卓寧,自然也是有點痛心疾的心情在里面,覺得學院里各位老師一等一的得意門生,未來似乎都得毀于一旦了。
他在挽回他,眾目睽睽,大庭廣眾之下,感覺起來,好像一場逼迫。
氣氛太僵持凝滯。
教室里學生好多也就才十**歲,心都揪緊了。
姜衿也是。
李教授這年齡,在學校里教授里,都算老人了,頗有話語權。
他是桃李滿天下的新聞界泰斗,而他們,只不過是剛進校門,有待雕琢的一群莘莘學子而已。
哪里有人敢反駁他?
老師和學生的關系,原本就并不平等,最起碼,在某方面,不平等。
他訓斥,你得忍著,再訓斥,還得忍著,不想忍了,那最起碼,就不是一個尊師重道的好學生,老師呢,那頂多也就是一個不近情面的老師而已。
可眼下他這樣的問話,卻已經糅雜了濃重的個人情緒了。
江卓寧會怎么回答?
某種程度上,回答了明白,也就是等于承認李教授的外之意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孟佳嫵,就是墨,如若潔身自好,就應該盡快遠離她。
他會回答嗎?
教室里寂靜了好久,所有人都在等一個答案。
江卓寧薄唇顫動了一下,看著講臺上頭花白、腰板筆直的李教授,竟是完全說不出話來。
是了,他大腦一片空白,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過往多少年,他在任何一個老師面前,都沒有眼下這么難堪尷尬,在任何一個課堂上,都沒有眼下這么無所適從,他目光看著地面,恨不能有個地縫鉆進去。
“江卓寧!”李教授又聲音嚴厲洪亮地叫了他一聲。
他也在等一個回答,沒答案,他都根本下不來臺了,教室氣氛實在太緊張。
一觸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