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冷風中,竹葉沙沙搖擺,地面上還有未化的積雪,混合著黑色的泥土,在一片蕭瑟的大地上有著隱隱哀傷的情致。
“其實這里曾經是個村莊,聽我的兄弟說叫做茂林村,后來因為戰爭,就這樣荒廢了。”澄硯指了指四周,微笑的唇角帶著點點悲痛,“哦……我說的這個兄弟是與我一起從軍的,他的娘子就是茂林人。他后來戰死了,尸體還留在外面。軍隊往回撤的時候,他已經重傷快要昏迷了。卻一直拽著我的手,讓我用他的名義給家里的娘子寫信。回來之后我寄出了五封信,卻只收到兩封回信,還有一封是他的一個族人寫的,說他的娘子病重去了……”
他平靜地敘述著戰爭中最慘烈的事情,聽得金月一陣心酸。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古往今來,多少場戰爭,又還有多少翹首期盼著郎君平安歸家的少女,從青絲等成了白發,卻等不回一絲音訊,等不回那一捧白骨。抬起朦朧的淚眼看向身前的人,他卻依舊沒心沒肺地笑:“你不要覺得他們可憐,我覺得他們很幸福……不能同生,卻能共死,這便是最幸福的事情,對嗎?”
那個執著霸道的孩子,一夜之間成長得讓她心疼。澄硯拽著她靠坐在竹下,兩個人依偎在一起,聽著頭頂沙沙的聲響,像是一只悠揚的曲子,綿長又動聽。
“我剛投奔大哥來從軍的時候,這里還有人煙,景致也很漂亮。那個時候我還想著,等戰爭結束了,在這里安一個家也不錯。四周種幾排竹子,門前載幾顆桃樹,院子里再養幾只雞鴨……”
似乎是太過憧憬,他平淡的聲音里終于有了隱隱的波動。他側頭看了看金月,雙眸中滿是哀傷:“月姐姐,你會忘了我嗎?如果我也戰死在了沙場上。”
“不許胡說。”金月使勁呸了幾聲,“你會好好的。”
澄硯拽過她的雙手,努力壓在自己的胸口:“月姐姐,其實我很怕,怕不能出人頭地,又怕再也沒機會回來,更怕……更怕我回來了,也功成名就了,可是卻沒人等我了。”
“不會的。”金月心疼摟著他,讓他靠在自己的肩上:“你會好好的,也會出人頭地的,更會有人等著你。”
澄硯閉上眼睛,胸口處貼著她的雙手,就這樣靜靜坐著,任由頭頂竹聲輕搖。
西沉的太陽收斂起刺目的光芒,柔和的金黃色包裹著幾許暖意,也帶來了悲涼的傷感。
澄硯慢慢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捂住自己的傷口。金月也慌忙跳了起來,拽著他的胳膊看他有沒有流血。
“我好好的,沒事。”澄硯笑著安慰她,拽著她的手往回走:“天色暗了,這里馬上會變得很冷……我看了云層,只怕今夜還有雨雪,你早日回帳里去。”
金月沒說話,一路陪著他走到那個充斥著血腥味的軍帳前。
“你回去吧,我能照顧自己。”澄硯拍了拍胸口,一轉頭就看見她滿眼的牽掛。語氣瞬間滯了一瞬,“月姐姐,你明早再來,我還帶你出去玩。”
金月點了點頭,回身離開了。次日依舊早早地過來,幫著那幾個軍士給滿屋的傷兵換藥、漿洗,又忙到了晌午。下半晌仍然和澄硯一起出去轉悠,周圍大多是荒蕪的草地,只有那個竹林還帶著些許生機。
沒什么風景看,只當陪著澄硯散步,也好讓他的傷口快些好起來。如此逍遙卻忙碌的日子一晃就過了近半個月。澄硯身上的傷口拆線了,留下一條扭曲的傷疤。
中途似乎又出兵打了一次,也不知道究竟誰剩誰負,只是傷兵的營帳又搭起了幾頂。
金月和澄硯依然日日出去去晃蕩一圈,外面的生死爭斗兩人決口不提,好像約好了一般,將那些傷心傷神的事情爛在肚子里。
黃昏如約而至,紅色的云霞暈染開來,殘陽如血,暮色沉沉。
澄硯這次沒急著趕金月回去,一直牽著她走到自己的床榻旁,從枕旁抱出了一個簡陋的木盒子。金月接過來打開一看,里面放著一個栩栩如生的小木人、一個精致的木簪、還有兩個竹編的小蜻蜓。
“月姐姐拿回去玩,我刻了好久了。”澄硯望著她的雙眸亮晶晶的,帶著點點期盼,“月姐姐你喜歡嗎?”
“喜歡,很喜歡。”金月點了點頭,拿起那個木人看了看,木人身上穿著飄逸的深衣,不帶絲毫兵戈之氣。俊朗的眉眼正是澄硯的模樣。
“果然手藝進步了,往常一只木簪都刻得那樣丑。”金月欣喜地贊了一聲。
“所以我重新刻了一只,你把以前的那一根扔了吧。”
金月頓了頓沒說話,心里沒來由一陣心酸。
“月姐姐你回去吧,明日我們還去竹林,我再給你編幾只小蟈蟈。”
“好。”金月應了一聲,抱著小木盒子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