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元瑾思忖一會兒,頭一次給朱槙回信,只用了兩個字:休想。
朱槙枕在火爐邊休息的時候收到了她的回信,他看之后笑了一聲,順手將紙投入火爐中。
火爐突地騰起一簇火焰,瞬間就將紙條吞沒。
他面前坐著一個身著戰(zhàn)甲的人,低聲說:“沒想到當年我隨手收養(yǎng)的孩子,竟然就是皇室遺脈,倒是給殿下添麻煩了。”他的聲音瞬間陰冷,“我當日就應該早些殺了他,免得做出如今狼心狗肺之事?!?
朱槙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還活著就好。如今有你,這戰(zhàn)局便能真正加快了?!?
那人抬起頭來,風吹起帷帳的簾幕,他的面孔棱角分明,赫然便是失蹤已久的薛讓。
元瑾料朱槙必定會進攻武陟,孟縣地勢易守難攻?,F(xiàn)在他想速戰(zhàn)速決,要轉換方向了。她連夜與蕭風商量對策。讓蕭風領軍八萬抵御,而她與崔勝領神機營守孟縣,應當不是問題。
朱槙次日領軍自圪垱和西陶兩面進攻武陟,他的軍隊有常年與蠻夷交戰(zhàn)的經(jīng)驗,十分驍勇善戰(zhàn)。而蕭風所統(tǒng)領軍隊,多來自京衛(wèi)和遼東沿海,對于抗倭等海上作戰(zhàn)擅長,但對于陸戰(zhàn)有所不及。元瑾對此很是擔憂,更何況又有朱槙昨天發(fā)出的那封信在,心里總是惴惴不安的。
她一早便站在營帳外,看著武陟的方向。
隔得這么遙遠,仿佛也能聽見兵戈鐵馬,戰(zhàn)場廝殺的聲音。她站了一會兒,冷風便吹透了身體,準備回營帳去歇息。
但是不久,她就聽到了戰(zhàn)馬的聲音,腳步有些混亂,同時看到了他們的旌旗。
元瑾心里頓時透涼,五叔撤兵看!這代表……武陟終究還是失守了!
她連忙命駐守的士兵迎接,自己又立刻迎了上去。只見到蕭風被人扶著,面色異常蒼白,手的姿勢僵硬。
這怕是受傷了!
緊接著很多士兵沖進來,將蕭風扶進了營帳,剪開戰(zhàn)袍一看,是手臂上被砍了一刀。元瑾問他:“五叔,這究竟……究竟怎么了?”
五叔帶著八萬兵馬,朱槙進攻的只有五萬人,按理說應當不會如此慘敗才對!
蕭風嘴唇微動,他告訴元瑾:“是薛讓……薛讓沒有死,他回來了。”
元瑾瞪大了眼睛。
朱槙是怎么找到的薛讓,又找到多久了,這些元瑾統(tǒng)統(tǒng)不知。她只知道蕭風同她口述的,當日分兩路進攻武陟的一路是朱槙領軍,另一路就是薛讓。他發(fā)現(xiàn)竟然是薛讓時亦是非常震驚。
他們差點以為見了鬼!
薛讓不是死了么?怎么會又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
雖然從智力上來說薛讓很一般,但是他領軍作戰(zhàn)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不然定國公府也不會發(fā)展到如今的地步。
所以在強兵夾擊之下,蕭風實在是抵擋不住,撤兵了。
蕭風的手臂受了輕傷,正在包扎。
元瑾則在營帳中轉來轉去,苦苦地思索。
朱槙手里有薛讓、李凌、裴子清等大能將,除了裴子清鎮(zhèn)守山西,現(xiàn)下又回來了薛讓,朱槙可謂是如虎添翼。但是蕭風這邊,能將僅他和崔勝二人,這崔勝作戰(zhàn)雖強,但在計謀上無任何幫助。
實在是棘手。
若朱槙勝出,元瑾不覺得聞玉和蕭風他們會有什么好下場。她了解朱槙,具有強威脅力的人他是不會留著的。更何況,京城中那些仇人,她也還未來得及一一算賬,就面臨敗北。
她已亡的親人,還在天上看著呢。
元瑾閉了閉眼睛,覺得這十月的天果然是徹底寒冷了下來。
“將軍的傷可要緊?”見已經(jīng)包扎好,元瑾便問軍醫(yī)。
軍醫(yī)是個花白胡子的半百老頭,恭敬道:“傷的倒是不重,未及根骨。只是也不淺,總歸要養(yǎng)幾日的。”
在這種節(jié)骨眼上,蕭風即便只是受了點輕傷,也是雪上加霜。
元瑾叫他退下去了,她單獨同蕭風說話。
蕭風將袖子放下去,說:“……眼下只余孟縣在,但憑朱槙的勢頭,沒兩天就會被攻下來了。到時候懷慶一破,下一步就是開封府,整個河南便失手了?!?
蕭風抬起頭,看了元瑾許久才問:“阿瑾,事到如今……你告訴我,那日朱槙來找你究竟是為了什么?”
元瑾沒有說話,過了許久露出微微地一個苦笑:“五叔,到了這個地步,又何必問這些無用之事。”
蕭風沉默了。
元瑾并沒有讓他說,而是繼續(xù)道:“其實我知道您想說什么,朱槙對我的確有幾分情分,但他沒有足夠喜歡到……要放棄皇位的地步。”
朱槙不會再經(jīng)歷過往的事了。他來并不是為了別的事,只是為了勸說她放棄皇位爭奪,但是她能放棄么?她的親人,她的仇恨和必須完成的使命,這些她放不下,朱槙自然也放不下。
蕭風就微微地嘆了口氣道:“不管怎么樣,我們都希望你活得幸福,嫁與一個,真正愛護你的男子?!?
元瑾的神色有些茫然。真心愛護她的人……五叔又是什么意思?
她仔細想來那些,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自己生命中的人,似乎沒有一個是真心愛護她的。他們都有自己的目的,不得不背叛她。
她閉上了眼睛,有些疲倦地將頭靠在了蕭風的膝頭。
接下來戰(zhàn)局的快速發(fā)展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朱槙的軍隊在破了武陟縣之后,勢如破竹地接連攻破了孟縣,占領了懷慶。緊接著再破開封府,逼得元瑾蕭風等退守順德。
這便是已經(jīng)打入北直隸了!
元瑾收到了朱槙的傳書,他只寫了一句話:承諾三日破,如何?
元瑾有些咬牙切齒,這人當真是,勝了還要來語挑撥她。元瑾甚至能想到他寫這幾個字時,那種手攬大局的氣定神閑。覺得她始終是不如他么?
她拿著這張紙走進了軍營,告訴蕭風:“我要上戰(zhàn)場。”
在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之前陛下有令,即便元瑾跟隨行軍,也不能上戰(zhàn)場。再者蕭風也絕不贊成她上。
徐賢忠臉色一白:“二小姐,您身份高貴,這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的,您可不能去!”
蕭風也皺眉:“阿沅,不要胡鬧!”
“我沒有胡鬧?!痹溃艾F(xiàn)在薛讓回來了,你與崔勝必須要兵分兩路對付他們。崔勝不足以對付靖王,這幾次大敗,無不是他對上了靖王之后毫無一戰(zhàn)之力。我只在后面看著就是。再者我騎術甚好,亦不會拖累旁人?!?
“我贊成?!卑壮谂孕α诵φf,“誰說女子不能上戰(zhàn)場了,古有穆桂英掛帥,梁紅玉擊鼓退金軍,秦良玉替夫從軍。二小姐將門之后,父乃西北候。上陣也沒什么問題?!?
蕭風看了白楚一眼,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整天就知道煽風點火。不過,他之前幾次保衛(wèi)勝利,都有白楚的出謀劃策在里面,所以他也沒有說他什么。
白楚又說:“大不了,你再多派些人,隨身保護她就是了。我不信十個護衛(wèi),還守不住她周全?!?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痹?,“白楚要跟著你,徐大人要守住后方,眼下只有我能用。我不上戰(zhàn)場,崔勝將軍不熟悉陸戰(zhàn)打法,到時候是必敗無疑。”
蕭風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想護得元瑾周全,卻發(fā)現(xiàn)世事殘酷,他根本無法護住。
他沉默片刻,告訴徐先生:“這事瞞著陛下?!毙煜壬c頭應了。
次日元瑾就出現(xiàn)在了堯山的戰(zhàn)場上,與崔勝合作抗擊朱槙的軍隊。
堯山地勢險峻,騎兵不能發(fā)揮作用,而朱槙軍隊中最強的便是騎兵。正是因這個,元瑾便謀劃好了作戰(zhàn)方針,將朱槙的軍隊往山里引,隨地而動,再配以早就埋伏在山中各處的炮統(tǒng)軍和□□手,肯定能一擊必勝!
果然不出元瑾預料,朱槙的軍隊果然上當,然后入了深山中了他們的埋伏。
尤其是朱槙的軍隊通過一處峽谷時,大量被她所埋伏的□□手所傷。沒過多久,朱槙就意識到此戰(zhàn)不可打,堯山這個地形太過桎梏,很快追兵不再來。元瑾與眾士兵立在山谷里,她高高地騎在馬上,等了許久發(fā)現(xiàn)朱槙終于退步之后,聽到周圍的人突然歡呼:“他們退兵了!”
他們戰(zhàn)勝了朱槙,他們竟然能戰(zhàn)勝朱槙!
激動的士兵無不用崇拜而熾熱的眼神看著元瑾,若不是她是女流之輩,恐怕早已將她舉起來慶祝了。
在縱馬回城的路上,元瑾仍然面帶笑容。
她的心情也頗為愉悅。早知如此,她應該早日上戰(zhàn)場的。
只是當她看到朱槙的鴿子停在她的房門口時,元瑾的臉色就不太好了,她取下了鴿子上信紙,看到上面寫的一句話是:勝利的感覺如何?
元瑾嘴角一扯,給他回信:因勝于靖王,自然美妙。
不久之后,她得到了朱槙的回信,上面寫道:你贏一次,便不要太生氣了。現(xiàn)在只是指揮作戰(zhàn),再氣恐怕就要掛帥上陣,同我廝殺了。
元瑾看到這里面色一寒,朱槙的意思是,他故意讓她贏的?
她立刻爬上了城樓,看遠處的朱槙營帳,自然是看不清細節(jié)的,只見得些微螢弱亮光。她仔細回想,才想起朱槙今天帶來的軍隊根本就不多,并且——他撤兵得也太爽快了些,根本就是不想與她纏斗的樣子。
她氣不打一出來,給他回信問:殿下的意思是,故意敗給我的不成?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嘴硬?
她寫完之后給那胖鴿子裝上了,那鴿子啄了啄羽毛,大概是飛得有些累了,所以原地休息并不打算飛。元瑾甚至驅趕了它兩次但都沒用。鴿子只是一個趔趄,扇了扇翅膀穩(wěn)住了自己的身體,縮緊了頭,一副不想理人的樣子。
“你飛不飛?”元瑾又問?!安伙w便把你做成烤鴿子。”
寶結一出房門,就看到自家一向精明的小姐,在威脅一只鴿子。她走了過來,笑吟吟地道:“二小姐,鴿子這是餓了?!闭f著她進了房中,出來時遞了一把黃米給元瑾。
元瑾接過米,將信將疑地把米遞到鴿子面前。這鴿子才來了精神,低頭慢慢啄米吃,直到它吃得滿意了,才揮著翅膀飛走了。
鴿子等到了下半夜才飛過來,元瑾取下紙條,看上面只有一句話:可你真的打不過我啊。
元瑾嘴角一扯,寫了字又給他飛了過去。
第二日一晨,朱槙接到了她的回信,展開一看,上面只有一個字:呵。
非常的簡意賅、云淡風輕。
朱槙笑了笑,又回頭凝望一眼自己的營帳,沉聲道:“出兵!”
朱槙打算放棄堯山,這個地方根本沒有攻下來的必要,朱槙的下一步,是元瑾現(xiàn)在的大本營龍崗。
而元瑾也早就料到,朱槙不會再攻打堯山了,他占據(jù)如此優(yōu)勢,只需要將龍崗再打下來,堯山就不戰(zhàn)而獲了。所以她也命軍隊連夜準備,以防朱槙偷襲。
寒霜十一月,大地已經(jīng)降下了白霜,濃霧盡散,強烈的金色日光穿透濃霧,照射向大地。
大地山川、河流匯聚,薄霧縈繞,而金光將薄霧染得如金紗一般,籠罩著山川,濤濤黃河之水流入城內,金光投下如碎金一般粼粼發(fā)光。但是這樣的美景卻無人觀賞。龍崗縣的人都在忐忑地準備著防御。
元瑾遠遠地就看見了朱槙的身影,他披甲掛帥,高高地騎在馬上,與她認識的那個人不大相似,反倒更像是陌生的靖王殿下。金光將他身后森嚴的軍隊拉得很長,鐵甲上也反射著金光,威壓逼人如同天兵神降。
他的嘴角帶著一絲冷笑,仰著頭,看著站在城門上的元瑾。
她的衣袖被風吹動。濃艷的金色陽光灑在城樓上,隔得太遠,她的面容模糊而金光熠熠。但因為白霧籠罩,宛如仙宮仙子,隨時都會幻化為風而去。
朱槙朗聲道:“蕭元瑾,刀劍無眼?!?
元瑾運了聲量說:“殿下只需擔心自己就好,我不必掛心?!?
朱槙又一笑。不再說話,緩緩地舉起了右手,道:“攻城?!?
千軍萬馬浩蕩而至,朱槙麾下的炮統(tǒng)軍在前面一字排開,對著城門開炮。緊接著就是長木攻門,石炮投石攻擊。城門震動,宛如地動山搖。不少城墻處被砸出深坑。
元瑾早已有計劃,她手一揚便上來□□陣,均以最強的□□裝配。她冷喝一聲放箭,千萬箭矢密麻如雨而下,朱槙軍隊立刻以圓盾擋箭,但仍有不少人中箭。而朱槙再一伸手,又有軍隊洶涌補入,根本就不怕?lián)p耗。攻城的攻勢反而更加猛烈。
元瑾立刻意識到,他這是準備采取人海戰(zhàn)術!
同時下面的將士跑上來報:“二小姐,城門已經(jīng)快要不守!您也快下去吧,仔細石炮傷著您!”
元瑾面沉如水:“城門已用三層實木,鐵板和鐵條加固。竟這么快便能攻破?”
將士低聲道:“對方炮統(tǒng)威力極大……”
元瑾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不對。
她命令道:“再以二層鐵板加固,城門不準破!”
破城的人在不斷地死去,朱槙要用人海戰(zhàn)術,那她就跟他耗!只要他們能堅持住,那最后就能贏!
元瑾揮手讓另一隊□□手換上,同時讓人提來了火油,往城下傾倒。
不是到了必要時候,不能上火油攻擊,很可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但是她現(xiàn)在必須要這么做!
朱槙發(fā)現(xiàn)她開始傾倒火油,眉頭就擰住了。
薛元瑾真是心狠,不光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他右手再次舉起,命令道:“直接沖陣!”
軍中嘩然,但是沒有任何人質疑朱槙的決定,立刻大軍洶涌而上,城門岌岌可危。元瑾眼中銳光一閃,對上朱槙的眼睛,她立刻冷冷道:“放箭!”
無數(shù)熊熊燃燒的火頭箭射向下方的火油,頓時熊熊烈火燃起。士兵當中不斷發(fā)出慘叫聲,但同時,岌岌可危的城門發(fā)出吱呀的聲響,城門恐怕馬上就要破了。又有侍衛(wèi)走上來對她說:“二小姐,您必須要離開!”
不,她不能走!
走了的話,城門肯定是守不住了!龍崗若再守不住,順德府就完了,順德府一完,整個北直隸只會如摧枯拉朽一般被朱槙攻下來!
但是元瑾根本沒有反對的機會,到了這個時候,她身邊的護衛(wèi)得到的唯一指令就是保證她的安全。
元瑾被半推半挾持地下了城樓,下面有輛馬車等著她,要立刻從另一邊送她出城。
元瑾回頭看,她看到熊熊烈火的氣焰冒起來,城門最后沉重地響了一聲,隨即龐大的鐵板倒地,木門四分五裂,城門終究還是破了!
無數(shù)的士兵涌入城門中,幾乎將龍崗的所有主干道占領。崔勝領軍迎戰(zhàn)朱槙的五千精銳鐵騎。他們殺意極重,銳不可當,瘋狂的廝殺使得崔勝的軍隊節(jié)節(jié)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