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鐐銬拖拉著,碰在地板上發出叮當的聲響。
只過了一晚,卜壽已顯得老態了許多,連走路都有些不穩,雙目無神,一臉苦楚。
卜壽看著顧正臣,渙散的目光終凝聚起來,嘴角哆嗦,不等開口,衙役已上前將其摁著跪下。
顧正臣看著卜壽,驚堂木落下:“卜壽,坖明山莊里私藏兵器、甲胄,是為造反、謀逆之舉,你有何話說?”
卜壽低下頭:“無話可說?!?
顧正臣命人遞上招冊:“既無話說,那就招了吧。”
卜壽看著眼前的招冊,抬頭對顧正臣說:“你想以這個罪名殺了整個卜家?”
顧正臣盯著卜壽,搖了搖頭:“你應該先問問自己,為何要私藏兵器。你若不交代清楚,本官只能以謀逆定罪,交朝廷處置?!?
卜壽清楚這個罪名會死全家,雖說卜中生、卜算子等人跑了,可朝廷想要抓幾個人,他們又能跑到哪里去?只要不出海,遲早會被朝廷的人抓住。
為了全家人,卜壽不得不開口:“私藏兵器與甲胄,一是為了偽裝為水師,躲過近海處的水師盤查,二是出海之后,需要用兵器來守護貨物,避免被尋常??芙俾恿巳?。這些兵器與甲胄并非為造反準備,而是為了南下貿易?!?
違背海禁出海、保護貨物的兵器盔甲,和蓄意謀反、對抗朝廷的兵器盔甲,東西雖然一樣,可罪名并不同,適用律令法條也不同。
顧正臣嘴角微微一笑,先拋出兵器盔甲這個問題,就是逼迫卜壽承認出海經商之事,坐實了這一點,就能順藤摸瓜,處理市舶司的人與事。
“你們下南洋販賣貨物,本就是暴利,為何還要冒險,讓府衙以折色絲綢的方式為你們提供貨物?”
顧正臣問道。
卜壽苦澀一笑:“為何,自然是多積點財富,讓百姓給我們絲綢,總好過自己花費人手去收購、運輸,一匹絲綢省下剩下四五錢,十萬絲綢便是四五萬貫錢!省下來的便是賺到手的,如此大的一筆財富誰不心動?”
顧正臣接著問:“府衙折色絲綢,你們卜家與府衙如何分利?”
卜壽沒有猶豫,直道:“六四分。府衙拿走僅限于絲綢所得利的六成,卜家拿走四成。至于其他買賣,如陶瓷、茶葉、器物,包括運來的香料,府衙只占半分利,絕大部分都進了卜家,卜家拿著這些財富用以拉攏官員,疏通關系?!?
顧正臣看了看書吏,見書吏停了筆,才開口:“被卜家拉攏的官員都有誰?”
卜壽心頭一驚,見顧正臣目光深邃冰冷,避開其目光:“泉州府同知秦信、吳康,通判唐賢、楊百里,推官王信虔,知事楊造端,市舶司提舉魏洪,晉江縣丞萬潮,主簿盧敏,惠安知縣時汝楫、縣丞馮遠慮,南安知縣曹?!?
一個個名字報了出來。
顧正臣起身,走至堂下:“這些被卜家拉攏的官員,總有憑證吧。比如時汝楫,他擅長記賬,賬冊里記錄了不少送禮的細節,相信卜家也會記賬,握著他們的把柄以確保這些人能在關鍵時候配合卜家行事吧?”
卜壽猶豫了下,咬牙道:“卜家大院假山之下有個密室,那里藏有被拉攏官員的名冊、往來書信、送禮清單。”
顧正臣看了一眼秦松,秦松當即帶了幾個衙役離開。
“卜壽,你說了這么多名字,為何沒有說高參政?”
顧正臣點了出來。
卜壽搖頭:“顧知府,高參政的兒子雖然與我孫女有姻親關系,可高參政為人高潔,兩袖清風,一心為民,并沒有貪拿過不干凈的錢財,卜家自始至終沒有給高參政送過一枚銅板?!?
顧正臣爽朗一笑:“高參政沒有拿卜家一枚銅板,可他為了你們卜家,三進府衙!”
卜壽否認:“高參政三進府衙皆是因為你,與卜家無關?!?
顧正臣擺了擺手:“高參政第一次進府衙,以杖死楊百舉等為由,奪了本官的知府印信,并讓秦信代理知府衙門諸事。后來你見了誰,張九經可是去了卜家,知道你們的對話。高參政第二次進府衙,想以顧某造反的名義抓走,甚至還帶了泉州衛軍士,只可惜,他沒有帶來周淵與蔡業,否則已是得逞?!?
“在高參政離開之后,卜家數次想要探尋周淵與蔡業消息,其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調泉州衛軍士為你們壯壯膽,做你們的壓艙石,避免翻船?至于高參政第三次進府衙,是本官送來的,你們想在港口將我抓走,我何嘗不想將你們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