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中心里有幾秒鐘完全沒了動靜,這在瞬息萬變的太空戰中是不被允許的失誤。
葉文林不得不開口提醒:“敵軍指揮艦已被擊落。”
“敵軍……咳。”傅落的聲音很低,盡管這樣,竟然還是破音了。
她閉了嘴,卻并沒有玩忽職守,下一刻,詳實的坐標群從指揮中心發往每個戰艦,縱然是外行,一眼掃過去,也知道她這是將整個敵軍陣營大卸八塊了。
葉文林:“尖刀就位,沖鋒。”
沉默的指揮官不再下任何指令,只是默不作聲地發送著精確的坐標,讓艦隊在尖刀的帶領下,從敵艦群中幾進幾出。
又半個小時,一條通訊請求突然插了進來——地球小聯軍傾巢而動,此刻才剛抵達。
而戰局已經到了尾聲。
到了這一刻,這場仗已經沒有什么好打的了。
地球土星堡壘一支救援部隊遠距離救援,全殲他星系四個師的精銳兵力,消息一經傳出,舉世嘩然。
一直躲躲藏藏的小聯軍也終于重整旗鼓,正式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同一天,小聯軍指揮官下令遷移,以半護送的姿態隨救援部隊一同前往土星,至此,流落在外的聯合國堡壘殘部再次聚合,在遙遠的土星遙遙地望著母星的方向。
而聯合國與星際海盜代表的談判則長達二十四個小時之多,語的機鋒在談判桌上,籌碼卻在談判桌外——這是一場地與空前線、情報與軍需補給濃縮在一起的戰爭,每一處都是砝碼,每加上一個砝碼,敏感的天平都會往某一個方向輕輕歪斜。
除了當事人,沒有人知道當時的過程是怎么樣的,但大家都看到了結果。
二十四小時之后——星際海盜團與他星系人類單方面毀約,帶著他們在地球上掠奪到的、染血的物資,短暫地飛離了大氣層。
盟友的背叛和精銳的慘敗,逼迫他星系不得不重新加固太空布防,對地與空兩重戰場進行再分配,雙方短暫地偃旗息鼓,醞釀著一場更慘烈的決戰。
地球人與他星系人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終于達到了勢均力敵的臨界點。
唔,那一天是中秋節。
土星堡壘中,各國歸位,這一次,涇渭分明的洲際與國別消失了,每一個關卡的公共餐廳都變成了萬國文化廣場,花花綠綠的國旗一塊一塊的,活像補丁一樣隨機地縫在一起,當桌布或者掛毯。
進進出出什么模樣的人都有,乍一聽,說的都是番邦話,顯得鳥語花香的。
楊寧依然不合群地待在他萬年獨自一人的指揮中心里,他的背影挺拔而瘦削,制服洗得發白,領口袖口依然是扣得一絲不茍,神色客套而冷漠。
視頻那一端是地面上的聯合國代表團,王巖笙肅手站在主席身后的角落里,遠遠地看了楊寧一眼,像一個幽靈。
“你的委任狀會在三個小時內下達并通報全球,”主席看著楊寧,頗為感慨地說,“倒退十年,大概打死我們也想象不出,有一天地球聯軍會在這種情況下融合在一起,并且還有了一個總指揮官。”
楊寧保持著一個軍人的不茍笑,一不發地以稍息的姿態站在原地,并不插話,英俊的眉宇間是淵岳般的巋然不動。
“聽說當時救援艦隊的指揮官,是戰前一天剛入伍的女兵?”
楊寧短促地點了個頭:“是。”
“還是孩子呢,”主席嘆了口氣,“唉,在我們這群老東西眼里,其實你也是個孩子。”
那一刻,楊寧覺得世事如此奇妙。
如果是以前那個他,此時一定會順著主席的話茬,讓這場對話的氣氛更加親切一點——楊寧就是致力于讓自己成為一個把八面玲瓏春風拂面的人,他想讓所有人都難以把他和楊靖和聯系在一起。
可是此時此刻,他卻鬼使神差地沒開口,惜字如金得就像什么都沒聽見,仿佛被楊靖和附身了。
主席轉過頭對其他國家首腦說:“你們看這個孩子,樣子和老楊不怎么像,神態氣質卻一點也不差。”
翻譯把這句話低低地傳播開,眾人無論熟悉不熟悉楊靖和,都紛紛禮貌地點頭附和,楊寧的嘴角終于吝嗇的往上提了一下,很快又收了回來。
所以死去的人并非無影無蹤,他們被埋在活著的人的骨血里。
短暫的溝通后,楊寧離開了指揮中心。
他先是到了總參的寢室區,看見傅落的頭像黑著——那代表屋里沒人。
楊寧遲疑了一下,轉身走向了模擬訓練室。
艦艇上自帶的模擬訓練室基本已經被棄之不用了,真刀真槍的戰役還打不過來,誰還會跑到這里玩電子游戲?
這位……作為人類歷史上第一位地球聯軍總指揮官、年輕得不可思議的男人,此時仿佛近鄉情怯般地在門口停住腳步,遲疑了不知多久,他才好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刷虹膜走了進去。
傅落正在模擬艙里。
她沒有開啟對戰模式,只是假裝自己在“守衛者3號”那艘無比陳舊的戰艦里,獨自一人,漫無邊際地徜徉在宇宙中。
這里沒有敵人,沒有堡壘,沒有無止無休的命令,什么都沒有。
只有無限的黑暗和有限的微光。
這樣的環境曾經讓她緊張焦慮,險些引起宇宙恐懼癥,此刻卻只讓她覺得安心。
守衛者3號是她第一次關閉傷害閾值的時候,和耶西模擬對戰的那一架古董,上一次它在耶西的步步緊逼下自我解體成了一團宇宙漂浮物。
這一次它好好的,傅落沒有打開動力系統,依然讓它漫無邊際地漂浮旋轉著,她仰面躺在駕駛艙中,恍然間不知道今夕何夕。
死亡也是這樣嗎?她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