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新皇寵幸竇氏,而那竇氏不但有太皇太后的懿旨,恐怕還有足可以和原氏北軍分庭抗禮的竇家南軍在撐腰吧,既然熹宗選擇了和原家劍拔弩張的竇家,而且算是當面悔婚了,那原家不想反也要反了。
我正怔忡之間,周大娘又說道:“冤孽呀!誰家父母舍得讓女兒去做偏房,不過也有好事,咱夫人這幾年操勞,不知流掉了多少胎,大夫說是沒指望,不想又懷上了,足有五個月了,所以我勸姑娘能忍則忍,免得又有人在夫人面前編排你們倆個。“
我和碧瑩謝過了周大娘,悶悶地回去。
過了幾日,碧瑩去周大娘家要把于飛燕送給她的玉偑打個絡子,我正在屋里歇午覺,紫園里的丫頭珍珠急急地來傳我進紫園,我剛睡醒,發悶地問著珍珠夫人喚我何事?那珍珠與我平日交情還算不錯,可是今天她卻不看我的眼睛,冷著臉說是她也不知。
到了上房,久違的百合熏香撲鼻而來,精致的擺鐘依然明亮耀眼,炕上坐著珠光寶器的原夫人,帶著秋板貂鼠昭君套,圍著攢珠勒子,穿著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手按著她微籠的小腹,一手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聞名天下的柳先生面無表情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小的油紙包,略顯眼熟。
我跪在地上,納了萬福,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而她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過了許久,我的腿快跪斷了,長年浣衣落下的腰疼也讓我快直不起腰,汗水沿著額頭慢慢流了下來。
她慢慢的抬起頭,犀利的目光看著我,挾著無比冷意,我心中咯噔一下,莫非是連瑞家的打我小報告了?
只聽她冷笑道:“好個海棠春睡的美人啊!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
我驚抬頭:“木槿不知夫人問的是什么?”
“我肚子里的孩子與你無怨無仇,你這下流的小娼婦,如何要使人下藥害我,我素來待你們小五義不薄,你仗著二個義兄發達,妹妹得寵,不但目無尊長,欺侮到資歷的婆子,現今還登鼻子上臉欺侮到我頭上來了?”
果然這和連瑞家的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可是我下藥害她肚子里的孩子,這又是怎么回事?
我急急地辨道:“上次木槿和連大娘頂嘴是不對,可是木槿萬萬不敢下藥害未出生的世子啊!”
原夫人冷哼一聲,喚了一聲聲,柳生便將茶盤遞給我,冷冷道:“你可認得此物?”
我一看,油紙包內有一小堆黑漆漆的東西,是前陣子趙郎中開給碧瑩的牛虻,我老實地回說:“如果木槿沒有認錯,這應該是牛虻。”
原夫人垂淚道:“我自進原家門七載,好不容易懷上五個月,幸得生發現有人在我的安胎藥里多放了一味牛虻。”
柳生在一旁沉聲道:“牛虻,夏秋捕捉雌蟲,捏其頭部致死,曬干或陰干后制成藥,性微寒,有毒。對于血瘀經閉,跌打損傷有效。然孕婦者--禁服!”
我隱隱覺得我正進入一個陷井,一個別人早已張開的大口袋,我強自鎮定說道:“木槿的確曾購進牛虻,那是木槿的結義三姐碧瑩腹痛難忍,請郎中開的藥,這莊園里有上千人,夫人何以斷定這牛虻是木槿的呢?”
柳生冷冷道:“帶原武。”
兩個健壯的子弟兵拖著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因那人由臀至小腿,鮮血淋漓,竟無一點好肉,顯是受了重刑,那人掙著抬起頭,鼻青臉腫,只能依稀可見是原武。
我嚇得跌坐在地上,渾身冷汗,柳生說:“原武,這牛虻可是花木槿給你叫信兒下在夫人的藥中?”
原武不敢看我,吃力地點著頭,口中吞吐著血沫。
“你怎么說?”
我一抬頭,不慌不忙地說著:“木槿只是心憐原武的妹妹也和碧瑩一樣血瘀經閉,但又請不起郎中,所以便把碧瑩以前吃剩下的藥給了些原武,還給了他五十兩銀子,不知原武有沒有都回了太太。”
“原武自然都回了,你還叫他去串通我房里的信兒給我下藥,忘了嗎?你這賤人。”夫人大聲喝道。
我看向原武,只見他目光空洞,競和死人沒什么區別,柳生當著我的面問著他,他只是傻傻地說是。
好,人證物證俱在,我看樣子死定了,我問原武:“小武子,是誰拿你家人逼你害我,還是你被屈打成招了?”
原武無神的眼睛一下子慌了起來,嘴唇抖著,張開嘴半天想說什么,卻發不出任何語,最后只是望著我痛苦流淚。
“莫要再惺惺作態了,花木槿,你曾你在西林遭人偷襲,只怕是你的疑兵之計,快快招認誰是你的主上?”柳生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免受皮肉之苦。”
我望著夫人和柳生:“請夫人,柳先生明鑒,木槿的牛虻是遵從趙孟林郎中開的方子,只因碧瑩身邊除了我沒有人可照應,所以才請原武幫我去抓的藥,夫人可差人去山下請趙孟林郎中來對質。”
“花木槿,你是怨我待你不如待錦繡一般好,才這般害我的吧!”夫人嘆了一口氣:“其實我本已打算明兒個調你入紫園聽差的,沒想到,你竟。”
她垂淚不止,柳生嘆了一口氣:“夫人莫要為這種不知好歹的人傷心了,花木槿,昨個我們已去城中尋過趙孟林了,可是他全家早已連夜離開西安城了,定是奸事敗露,畏罪潛逃了。”
我的頭嗡得一下子,只覺得口干舌燥“我屋里還有趙孟林的四物湯加牛虻的藥方在,請太太差人去找一找。”
夫人冷冷一笑:“你自不用急,你前腳出得屋里,我自已派人去搜了,生,槐安可回來復命了嗎?”
這時槐安走得堂內,捧著一大堆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稟夫人,這是槐安在花木槿屋內搜到的所有可疑的物件。”
“可發現有任何藥方?”
“不曾有過。”
“撒謊!”我冷冷一笑:“碧瑩自六年前病到今年過年才剛好,所有的藥方我都藏在這些珠寶一起,加上最后一張,總共五十六張,如果槐安搜到這些珠寶,何以搜不到藥方,還是槐安收了某人的錢財,將方子都毀了?”
那槐安忽地過來,狠狠甩出一掌,將我打得眼冒金星,我的左頰生疼,口中血腥味漫延開來,最后血絲延著嘴角流了出來,我維持著微笑,望著滿面陰狠的槐安:“我二哥待你不薄,可你卻嫉妒我大哥和二哥同是子弟兵所出,比你年糼,卻早一日比你騰達,所以與人合茍污陷與我,好打擊我兄長,如果有一日我兄長知道了,你必死無全尸。”槐安臉色越聽越心虛,最后面露懼色。
“夠了,”夫人操起桌上的蓮花白玉杯,向我臉上砸去,直砸得紛碎,我的額頭巨痛,鮮血流進眼睛里,我看不見夫人的表情,只聽見她氣得發顫地聲音:“你以為你的義兄作上了區區四品官便狂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嗎?我今兒個偏要試試看,動了你,我會不會死無全尸?”
“夫人息怒,”一個溫柔已極的聲音忽地傳來,我努力睜眼,只見一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的絕色美女款款而出,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竟與錦繡難分高下,身后跟著滿面得意的香芹和其母連瑞家的。
很好,今天我們的對頭要來對我們算個總賬了,這個小姐既是同宋明磊相與甚厚,應該來幫我的吧。
“夫人身子才大好,又有孕在身,何必與她一般見識,既然她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給碧瑩治病的,不如叫人將那叫碧瑩的丫頭也叫來對質,也好讓她心服口服。”我心頭一緊,為什么要扯上碧瑩,我看到香芹的目光,心中的恐懼越來越深,這個原非煙是來幫我的,還是來害碧瑩的。
那夫人卻拉著她的手長吁短嘆,說什么孩子,我們娘倆的命怎么都這么苦啊,那原非煙可能是想起皇后落選一事,也是一臉難受,不發一。
不久,碧瑩過來了,她顯是聽說了發生了什么事,神色不寧地納了萬福,看到我額齒流血,眼淚立刻奪眶而出:“木槿,這是怎么了?”
柳生也不說話,上前抓過她的手便把脈,用腳趾頭想柳生也會說沒有血淤經畢,只是曾得過傷寒罷了,很好。
“喲!沒想到是個病西施啊!怎么覺著名字這么眼熟呢?原來是前幾年偷非煙玉偑的小丫頭吧。”夫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二小姐輕移蓮步,走到夫人面前,端上一杯茶,也是嘆了一口氣:“真沒想到她還是沒有悔改,現在又,夫人看在于將軍和宋護衛的份上對她們從輕發落了吧。”
碧瑩的臉色煞白,只是緊緊挨著我,我一徑冷笑,夫人厲聲道:“你笑什么?”
我自知今日之禍是躲不過了,索性狂性又發了,在臨死之前再顯示一下我驚人的才學:“夫人可知,像原家這樣的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然則,若是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一敗涂地只日可待了,我笑可憐原候爺一片苦心,卻是大業還未成,后方家中卻已有小人競相踐踏,殘害忠良了。”
“死鴨子嘴硬,拖出去,狠狠地打,若是還活著,便等按她指頭畫押,叫牙婆子進來攆出莊子買了去。”原夫人強忍怒火說道。
我被兩個壯漢架著,碧瑩大哭起來,跪行著過去欲抱住夫人的腳求饒,可是香芹卻早一步上前,一腳揣在她心窩上,把她踢下座踏,冷笑地睨著她:“賤婢,憑你這骯臟身子也配碰夫人。”
碧瑩口吐鮮血,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轉頭看著我,眼中一片死灰。
我的腰腿被夾棍固定住,板子一下接一下的,事實證明我的確是死鴨子嘴硬,疼痛漸漸堵住了我所有話語。
就在我疼得已在考慮可以屈打成招,然后如何反案的問題時,碧瑩忽地說:“夫人請讓他們停手,我有話說。”
夫人一聲令下,板子停了下來,我看著碧瑩,眼中落下淚來,這個高潔的碧瑩,當年被污偷竅,受盡仗刑,皮開肉綻時,也不曾求過饒,可如今卻為了我向人低頭下跪,受盡污辱。
我哈哈大笑,感佩于小人物的深深悲哀,果然不過螻蟻,生殺與奪盡在權貴手中。
我胸中悲憤異常,竭力出聲道:“碧瑩,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毋須再求他們了,讓他們打死我,也好寒了小五義和其他義士的心,我作了鬼也要看看,還有誰敢助原家奪取天下?”
碧瑩看著我忽地凄涼一笑:“木槿,我自小家道中落,父母雙亡,僅有的家產又被親舅所占,然后我被舅母賣到這紫棲山莊,這一路上我看盡世態炎涼,不想又遭人陷害,復又惹上傷寒,本欲一死了之,卻承你和小五義眾兄妹照顧,才茍且活到今日,沒想到碧瑩今生不但無以為報,還要拖累你至此。如此看來,只能.....只能來世結草銜環了。”
我疼得說不出話來,心中卻大喊,碧瑩你這個傻丫頭,不要做傻事啊!
然后她轉頭恭敬地向夫人一叩首,望著夫人道:“夫人,木槿雖然伶牙俐齒,卻是難得的一個有情有義的好女子,斷斷然不會做出此等害主背上的行徑來,夫人不信,碧瑩愿以這條賤命以證明她的清白,請夫人明鑒。”
她說罷,再不看我一眼,猛地朝石柱撞去,所有人均未想到她有如此舉動,想阻攔已是不及,我嘶喊痛叫著碧瑩的名字,卻渾身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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