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夜噩惡,在第二日的鳥鳴聲中醒了過來,阿黑娜進來伺候我梳妝,看著梳妝鏡里頂著兩只腫眼睛的我說道:“夫人,昨夜有人行刺可汗,稱機把那個偷吃樹母神的拉都伊給帶走了。
“你如何知道拉都伊跟刺客走了?”
“宮中侍官這么說的,昨夜審訊拉都伊時發現她已經懷了孩子,有侍官看到那個刺客的余黨把她帶走了。”
突厥皇宮防守了得,如何讓一個刺客進來帶走個活生生的人來?這種謊也只是遮掩殘害拉都伊的事實。
想起昨夜那支西番蓮,心想,看來那個引我和齊放入地道的人已經知道我們活著并接了頭,這是在對我的一種警告,警告我不能輕舉妄動,他在暗中看著我們。
阿黑娜想幫我梳個髻子,我心情煩燥,不想老坐在鏡子前,就對她說:“不用怎么梳了,幫我辮個辮子就成了。”
沒想到阿黑娜卻點頭贊道:“夫人說得對,漢人有一句話,清水出芙蓉,宮里的女人一心濃妝艷抹取悅可汗,卻不知剛剛盛開的帶露玫瑰才最是惹人喜愛。”
我正木然地看著她興高彩烈地辮著我的頭發,有侍女進來稟報說大妃娘娘請夫人前去金玫瑰園飲葡你酒。
我一聽葡你酒就是一個哆嗦。
“最近大妃娘娘心情不是很好,”阿黑娜有點緊張:“拉都伊又剛剛失蹤,這不是個吉利的兆頭,夫人還是先稱病不要去了吧。”
昨夜拉都伊臨死前蒼白的臉閃在我的腦海中,碧瑩也會這樣對我嗎?
“有些東西總要面對,”我自嘲地對著鏡中的我一笑,對阿黑娜笑道:“你送我去吧,聽說大妃有一半的漢人血統,指不定我們相交甚歡呢?”
阿黑娜拗不過我,幫我換了件石榴色紗裙,插上撒魯爾賞下的和田玉鑲紅寶石步搖,帶著黃瑪瑙玉鐲,送我去玉濉殿。
玉濉殿的燕子樓是撒魯爾破例為大妃賞月建造的,除了撒魯爾神思宮中的觀星殿,燕子樓便是整個弓月宮里最高的建筑,甚至超過了女太皇的鳳臺樓,俱說太皇陛下大為不滿,為此同撒魯爾大吵了一架。
照例穿過金玫瑰園,這一日正是風和日麗,鳥語花香,我微一抬頭遠遠地看到燕子樓上的一個倩影扶著回廊看我,進入玉濉殿,過了一個檐下,我再抬頭時,廊上佳人已無蹤影。
來到內殿,卻見處處閃著珠寶古玩的光輝,富麗中透著無與倫比的貴氣,墻上懸著一幅百鳥朝鳳圖,圖中的吉鳥鳳凰沒有像傳說中地臥在梧桐樹上,而是傲然蹲在一株嬌艷的玫瑰花枝上,我認得那是她的繡跡,一針一線,粉瓣絲繡,靈動思巧,花若盛開,鳳猶翩翩。
那年臘月,宋明磊練武時冬衣袖口勾了個口子,拿來請在床上的她給縫補縫補。
那夜外面大雪翻飛,德馨居里燃著不怎么好的炭,也沒有足夠的燈油打燈,我最怕她累著,死活不讓她晚上縫,硬逼著她睡覺,可是半夜醒來,她還是在一燈如豆下認認真真地縫著那件粗布冬衣,在袖口那里繡了一朵精致的玫瑰,比紅樓夢里的晴雯還晴雯,累了一整夜后,又發了高燒,我罵了她半天,可是她卻幸福地看著那冬衣,癡癡道:“二哥穿上一定好看。”
于是,第二天我踏著厚厚的大雪,給宋明磊送去那件冬衣,特別給他看那朵玫瑰,卻發現他并沒有如碧瑩滿心希望地那樣開心,甚至沒有穿在身上,我氣著問他為什么不穿,他淡淡說袖口的花紋太女氣,穿出去讓人以為是斷袖,然后他硬塞給我讓我給碧瑩拿去改改,我憤憤地奪了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又想,碧瑩看了,氣傷心是小事,主要是怕這個丫頭肯定還會頂著高燒再給他宋明磊半夜挑燈去改,反正任何事只要同宋明磊沾上邊的,這丫頭就會犯瘋魔,還不如我拿去自個兒拿去她改改吧,于是我躲到于飛燕的東營,當著于飛燕和錦繡的面把個沒有良心的宋明磊罵了半天,那時的錦繡還哧笑我操那么多心干什么,純屬吃力不討好,于飛燕只是老好人地給我遞上茶水,坐在我旁邊看我一個人發彪,不敢插嘴,我后來在那里把玫瑰花改成了一只snoopdog,心中暗罵他還不snoonpdog,純一個狼心狗肺,于飛燕看了卻愛不釋手,連說要問老二把這件冬衣給換過來,錦繡也說這個花樣特別,我的心情才好一些,然后又給宋明磊送去,他還是在老地方等我,云淡風清,好像知道我會如他所料,改完乖乖送來,我冷著臉往他懷里一塞,咬牙切齒道:“我告訴你,碧瑩雖替你改了,心里可生氣了,所以從此以后你可不準在她面前穿上這件冬衣。”
宋明磊那時凝注著那snoopdog半天,我自然心虛地在雪地里不停蹦來蹦去地取暖,搓著雙手。
半晌他卻綻出一絲暖暖的笑意,把自已的手套脫下來,掛在我的脖子上,一邊替我哈著氣搓著雙手,清澈的雙瞳晶晶亮:“你且放心,我一定好好藏著。誰也不給。”
當時的我有點發毛地想,這小子怎么搞得跟海誓山盟似的,又氣他這樣不珍惜碧瑩的心血,只是冷哼一聲,從他的手里抽出手來,傲然一甩辮子,仰頭就走,走了很遠,又忍不住悄悄回頭,卻見皚皚大雪中的少年,頭上身上沾滿了落下的白雪,凍得臉都青了,卻還是維持著老樣子,手捧著那件冬衣遠遠地含笑看我。
宋明磊再沒有穿那件厚冬衣,只是掛著件老羊皮坎肩,凍得鼻子通紅也面不改色,碧瑩自然每次都心疼地問那么冷的冬天,為什么不穿上她為他縫補的冬衣,我沒敢看宋明磊,只聽他淡淡淺笑:“最近武功有小進,只當練耐力,不穿也無妨。”
碧瑩眼淚汪汪地,好像受凍的人是她,我也后悔了,心想還是去找宋明磊說幾句軟話,讓他穿上吧,別這樣受罪了,可惜還沒來得及開口,他的身上卻多了一件原非煙相贈的雪貍冬襖,無論他走到哪里,總能接到人們向他投來的艷羨和嫉妒的目光,然后他到我們這里來的機會越來越少,碧瑩的目光也越來越暗淡。
我在心中輕嘆著,明晃晃地水晶珠簾旁倩影微動,清脆地好似一曲天賴,我轉身,碧瑩的描繪精致的臉出現在我的視線內。
我緩緩地下跪,要給她行禮,她小走幾步過來,扶起了我,讓我有點驚訝:“木槿,你快起來。”
我抬頭看她,她看著我,眼角有淚流出,顫聲說道:“木槿,是我碧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