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嘆了一口氣,嘆笑道:“老朽應該稱您為君老板才對。
他的話中有話,連傻子也聽出來了,我談笑道:“看來韓先生有話要對木槿說。”
“夫人若真為三爺著想,就不應該回來。”他冷然道。
“請韓先生放心,木槿只是掛念三爺的身體,是否一切安好。“我沒有想到當年如師長般溫和的韓修竹會這么直白地趕我走,所以有些難受道:“韓先生就如此地不信木槿嗎?以為木槿回來是害三爺的嗎?”
“那么在木姑娘心中,這紫園是什么,是女兒家的嬉戲之所,來去自由么?”韓修竹忽然措辭嚴厲起來,“在木姑娘心中,三爺又算什么?三爺不是您和錦妃娘娘的玩物!”
“這話怎么說?”我冷冷地看向他。
“當年的錦繡姑娘若非有三爺提攜,如何能有機會入得了王爺的青眼,成為今日的錦妃娘娘,可惜人心難測,一旦登上高枝,便貪慕虛榮,背信棄義,甚至逼迫舊日恩主,若用寡廉鮮恥四字,實在算輕的了,”韓修竹冷冷道:“木姑娘是錦妃娘娘的妹妹,又是大理皇儲的外室,修竹如何能放心讓木姑娘來照顧三爺?即便我等相信木姑娘,木姑娘難道就愿意同親妹反目,與親生女兒,親親丈夫恩斷義絕?”
“想想當年三爺為姑娘所累,有多少義士為三爺盡忠?我等好不容易反敗為勝,使得花西夫人同三爺的情事為天下傳頌?夫人若真為三爺著想,便不應該回來啊,”他長嘆一聲,看著我的眼中精光畢現:“為今之計,老朽以為,夫人應擇日回到大理皇宮,效仿當年西施義舉,穩住段太子,暗中相助三爺,便如這過去九年一般只要等三爺成就大業,哪怕主公下了格殺令!老夫承諾,必會想法子使姑娘再次追隨三爺身邊,何如?”
再次追隨,說得真好聽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已經不是單純的“紅顏薄命”那么簡單,現在的花西夫人就是女子操守的一種傳奇,再經過政治上有意無意的渲染,上升到一定高度,便是當世各位梟雄作為家臣忠誠教育的經典案例,當時的臨州城城主江舉面對東吳張閥的吞并,便曾經這樣對他的謀臣說過:如花西者,婦人尚知忠義,以死詢主,況汝等士大夫之流。后來江舉兵敗于張之嚴,便命人斬殺了所有的妻妾兒女,并自己的家臣焚城殉國,一時間被傳為佳話。
我從來也沒有想過以我這種姿色能有機會像西施一樣去媚惑敵人,不僅如此,看樣子這幾年我的下落對于他,應該說他們,這些原非白手下這些忠誠的家臣都知道,連帶那個不見天日的司馬遽都知道我在段月容的保護之下,可是沒有人去通知原非白,因為沒有人想讓原非白再為我而犯傻,原非白三個字,在他的追隨者眼中,甚至在很多對手的眼中都已經神化了。
“在韓先生的心中,女人是什么?難道永遠只能做為政治的犧牲品,沒有感情的工具嗎?”韓修竹一愣,我接下去說道:“當年的錦繡為什么會背棄愛情,想必是韓先生偷偷找過她,然后聽了這番韓先生這番話,也許有一天三爺真能榮登大寶,只是可曾想過他的心可能早已千瘡百孔,他這輩子也不會再幸福了。”
“我對錦妃只是說了道理而已,這是一個亂世,即有像錦妃娘娘,宋駙馬這樣的奸詐之人,亦會有像三爺那樣的真龍降世,他命里注定是為百姓造福,結束這個亂世而降生的,他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韓修竹殷殷地對我說著,最后提高聲音斬釘截鐵地莊嚴道:“三爺不能只為兒女情長而活,他必須為這天下作出犧牲,如同我等拿出全部身家,誓死追隨他一般。”
我震憾于他的忠誠和決心,這亂世之中,有多少像韓先生韋虎這樣勇士謀臣,以一身血肉之軀,可歌可泣地成就了主公們的霸權之位,忠心耿耿地譜寫著戰國最嘹亮也是最值得尊敬的歌曲。我沒有任何一個借口來反駁他,哪怕我得到了原非白全部的愛戀,卻不能貪心而自私地取走他全部的付出,韓修竹說得對,命里注定他不是我一個人的,他甚至不是他自己的,他是屬于天下百姓的,這個道理我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請放心,韓先生,”我對他笑道:“我一定會走的,不會給大伙帶來任何麻煩,可是我只是想給三爺一個美好的回憶,既然他同我一樣注定今生不能同最愛在一起,就留個彼此一個美好的念想,。”
我離開櫻花林的時候,韓先生還站在里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夫人其實不必太在意韓先生的話,”韋虎似是揣磨了半天我的臉色,躊躇半日方小心開口道:“小人覺得韓先生多慮了,一直把三爺當孩子,只是小人看三爺自有道理。”
我對他低低道了聲謝,回到了賞心閣。
晚上,我換了身顧繡的銀緞對襟背心,備下酒菜,等著非白回來,可是非白到很晚才回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我熱情迎上去的時候,他卻冷冷地坐在桌上不看我一眼。
我便吩咐薇薇將飯菜熱一熱,他卻冷冷道,已經在紫園用過了,然后轉過身背著雙手,隔著楠木梅花纏枝的窗欞,向漆黑的遠山細細地看了一會。
我走過去從后面抱著他,臉貼著他堅實的后背,心想以后恐怕便沒有機會這么抱著他了。
“聽說你今天去了后山的櫻花林,”他微側頭:“你去做什么了?”
“散個步罷了,有韋壯士跟著呢。”
我聽到他的胸腔微顫,只聽他輕松笑道:“你跟櫻花林還有非玨說什么了?”
我嘿嘿傻笑著:“秘密。”
他背著我淡淡地笑了下,轉過身來,然后我意識到我開錯玩笑了,因為他的鳳目一片暗沉,而且掃了我一眼便開了去,我的心中一滯,他淡淡道:“我猜你是在對他說,你不怪他忘了你,如果當年能跟著他一起回突厥了也許一切就不一樣了。“
他的眼中已是一片冰冷:“那你有沒有想過我,這九年我會不會忘了你?如果我忘了你,你會不會難受成這樣,恐怕是開心得了不得了。”
我卻感到一陣害怕,縮回了雙手,有點不知所措,他看在眼里,冷笑一聲:“你不要拿我同他比,木槿。”
我低下頭,心說,明明是你自個兒在拿來比,這又算什么?
“也不要拿我同段月容比,”我猛然一抬頭,他早已攬我入懷,粗暴地攫著我的雙手,眼中滿是厲芒,夾雜著痛恨和嫉妒,沒錯,是深深的妒,切切的痛,看得我沒來由得心涼了起來,我狼狽地躲開了他的目光,害怕地去開門叫人進來,他卻一把將我拉了回來,推倒在床上,用力過猛,我的左手撞得有些疼了,而他的左肩明顯有血絲滲出,我咬著嘴唇,看著他貼近我的身,狠狠地吻了下來,粗暴地撕開了我的衣襟,他冰涼的手撫上我的肌膚,熟煉地挑逗著我的**。
我無力地攀附著他的肩,窗欞被夜風吹開,偶而有梅花瓣飄進窗內,灑落在非白和我□的肩上,房里彌漫著一股妖治淫霓的香氣。
我們悶悶地躺在床上,非白無波地吩咐了一桶熱浴水,然后示意我進去,我抱著酸疼的身子起身,低頭道:“三爺先洗,我讓薇薇來伺候你。”
剛到門邊,非白已一個箭步竄來,將我扔進水桶,我爬將起來,他也跳進桶中,我立刻跑到另一頭,他陰著一張臉,冷冷道:“你怕什么?”
我搖頭道:“非白,我不怕你,只是不喜歡這樣的你罷了。”
他哦了一聲:“這樣的我?你又喜歡怎樣的我?莫不是要我像段月容一樣,整日扮個女了來哄你高興,你便喜歡了。”
他滿腹恨意地看著我,我抬起頭,望了他許久,心中冷到了極點,今天早上的幸福宛若鏡花水月一般,忽覺與他攜手共老實在是癡心妄想,九年前的原非白本就是喜怒無常,而這九年的離別要令他如何地猜嫉呢。
望了他天人般的容顏許久,終是失望地垂下了眼斂,沉默地脫去了衣衫,然后默默地走過去,輕輕地替他解開了衣衫,非白的眼神柔和了下來,輕輕抬起我的臉來,癡癡道:“木槿,你可知我有多恨這九年,多嫉妒段月容,我被困在暗宮的日日夜夜,心里一遍又遍地想著,此時此刻,誰抱著你,他在對你做什么?我就會變得發瘋,發狂,發癡。”
他再次進入了我的身體,比方才要溫柔許多,卻依然瘋狂而霸道,這一夜他的肩膀又掙開了傷口,鮮血滴到我的胸前,他卻欲火更熾,全然不顧。
五更天,我偷偷起身,替他掖上被子,靜靜地坐在床沿上看了他許久,然后悄然走出屋外。
有人在屋外巡邏,見我行至中庭,一人閃出來:“木丫頭夫人怎么沒有歇息?”
我抬頭,原來是一身勁裝的素輝,我對他微微一笑,他疑惑地看看我,又回頭看看賞心閣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問道:“昨天我聽到有動靜,你和三爺昨兒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笑著搖搖頭,他正要再說,忽地動作一僵,停在那里,從他背后閃出兩個人影來:“主子,您沒事?”
來者一人氣宇軒昴,書生裝扮,面容俊俏,另一人光光的腦袋上燙著戒疤頭精瘦,目似流星,正是齊放和蘭生。
我點點頭:“今兒早上就看見小放的信號了,咱們快走!”
齊放同我幾個翻躍已然到了宛外,我們行了許久,到一樹叢中牽出兩匹馬來:“主子,朱寅在山下守候,到山下就沒事了,我在西楓苑的井里下了迷藥,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天開始放晴,山下隱約可見正是我那另兩大長隨,朱寅和沿歌迎了上來。
我們出了西安地界,正要取道東南,卻見幾騎飛奔而來,迎面正是原非白,我的心沉了下去,齊放面色嚴峻,我對他笑笑:“不用擔心,小放,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下了馬,原非白也下了馬,向我沖過來,一把抓住了我:“你這是要去哪里。”
我微笑如初:“回黔中。”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坦率,在那里一滯,然后怒氣上涌:“為什么要回黔中,你是我的夫人,理應同我呆在西安。”
“不,白三爺,”我談笑著:“你的夫人花木槿已經死了。”
“胡說,你好好活著。”
“白三爺,如果你讓木槿活過來,你可知你會承受多大的壓力嗎?你的敵人會拿花西夫人失貞的事還有她同段氏的女兒來攻擊你,污辱你,你會受不了的,我也受不了,你會把這怨氣發泄到我的身上,就像昨天,最后我們就會像謝夫人和原候爺一樣,互相傷害,變成了一對怨偶。”
非白的臉色一下子蒼白如紙,愣在那里,我的淚水隨風滑下,走近他:“這幾天,我都過得很幸福非白,可是我知道我待在你的身邊我會恨你的,我們倆一開始就是錯的,我根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不該帶著錦繡來紫棲山莊,不該來西楓苑做你的丫頭,更不該遇到你,最不該的是愛上你。”
“木槿,”他抓住我的手開始顫抖了起來,眼神凝滯成一片慘淡。
“你放心,今生今世,木槿的身心都是三爺的,至此分手,莫問也罷,木槿也罷,都會在黔中孤獨終老,我也會傾我財力,助三爺成就大業,可是我再不會見你。”我望著他定定地說道。
他站里不說一句話,死死地看著我還是不放開我,我摸出胸中的酬情:“三爺既不愿放木槿走,那就賞木槿一個痛快!”
我遞上酬情,原非白愣愣地接過酬情,眼中閃著奇怪的光芒,仿佛看著一條毒蛇一般,漸漸地他松開了我的手,我看著他抽出了酬情,一片銀光閃耀著我們大家的眼。
我的家人在東面大叫著:“主子,快回來。”
原非白的家人在西面齊齊地跪在黃土中,苦苦哀求:“三爺息怒,求夫人給三爺陪個不是,跟三爺回去。”
我對素輝和韋虎笑道:“以后,三爺就靠你們照顧了,韋壯士,素輝,對不起,永業三年我讓你們為我吃苦了。”
我又轉回頭看向我的家人,霧氣涌上我的眼:“多謝各位這么多年來對莫問的照應,莫問就此謝過,只是這是我與三爺的事,請大家莫要插手。”
我回過頭,原非白還是看著我,我上前一步:“三爺,我是不會跟您回去的。”
我仰起頭,淡淡地看著他。
許久,卻聽到非白一聲嘆息:“木槿。”
他對我笑了起來,無限滄桑悲哀:“你說得對,我們倆一開始就是錯的,你根本不該愛上我這個不詳之人,那么我呢?我為何要生在這世上,為何要是原家的人,為何要遇到你呢?”
他的臉色白得像鬼一樣,氣是嘴唇也顫抖了起來,他依然笑著,可那笑容卻愈加慘淡了起來:“我等了你整整九年,如今卻要我來選,放了你還是殺了你?花木槿你好狠的心啊不虧是江南財閥的大老板,君莫問。”
我心如刀割,淚流滿面,淚眼中的白衣身影一片模糊。
只聽他對我冷笑數聲:“罷,罷,罷,我原非白今日就成全了你,讓你我永世不會再見。”
他說罷,便決然舉起匕首刺下,我閉上了眼,眾人的驚呼中,一片滾燙的液體濺到我的臉上,血腥味撲鼻,可是我卻沒有絲毫地疼痛之感,卻見原非白口吐黑色的鮮血,頹然地同那柄酬情一起跌落在黃土之中,血涌如墨梅怒放,不斷地漫延在他的白衣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我放聲尖叫著,抱住了他的身體,狂呼他的名字。
身后的韓修竹流滿面地過來,疾點非白胸前的大穴,他的前襟早已被血浸紅了,雙目緊閉,面色如紙。
他的一只手緊緊的拉著我不放,連韓修竹和素輝也掰不開他的手。
這時林老頭騎著一匹毛爐,飛奔來到近前,一下子推開了所有的人,把了一會兒脈,痛心疾首地對朱英他們道:“你們這群人,他重傷未愈,加上宿毒未清,你們都瘋了嗎,有這樣逼人的嗎?”
他可能以為是齊放他們要帶我走,而逼急了原非白。
韓先生長嘆一聲,并沒有辯解,只是命人趕緊扶原非白回西楓苑,他流著淚顫聲道:“夫人還是先跟三爺回去。”
這是韓修竹第一次稱我為夫人,可是我卻辛酸得要命。
一輪紅日蓬勃欲出,照見這人世間多少無奈。
西楓苑里一團亂,林老頭在賞心閣幫非白診治,我就站在旁邊,只因即使在昏迷之中,原非白也始終不愿意松開我的手,然而明明他方才說要放開我的。
我這才知道,原非白這幾年因為服用了過量的流光散,毒於之氣便沉淀在五臟六腹之內,且長年憂思,急淤于心,身體便每況愈下,加之汝州戰場上我那一劍,沒傷到筋脈,不過傷口深,離心臟近,不能移動,一動就會鉆心疼,本來林老頭囑咐原非白且不可那么早行房事,可是原非白非但不聽,還變本加強厲,這個傷口被扯得更大,牽出那些陳年舊疾。
林老頭盡量委婉地陳述著,他沒有看我的眼睛,我感覺事情不是像他說得這樣簡單,果然蘭生冷冷地看了一眼原非白,冷聲直白道:“林老頭,你就直說,原非白再這樣下去,恐怕是燈枯油盡,熬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