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責罵的小太監飛快退下去,一會兒又端了一碗青花湯盅上來,這回輪到青媚擋在我面前接過,娉婷地轉身放在我的桌幾之上,背對著所有人,用銀色小指甲尖飛快地沾了一下,然后才轉過側身,掂起銀叉攪動瑩潤的液體,櫻紅小嘴替我吹了吹涼,才向我遞來。
這時素輝進來了,后面又跟著二個小太監,其中高個的那個捧著一個大托盤,上面放著一捧厚厚的雪貍襖,另一個拿著拂塵的太監躬身道:“稟王爺,王妃聽說西楓宛子冷,王爺身子骨又弱,差奴婢給王爺送件番地雪貍子披風來?!?
宣王多看了那個捧著托盤的小太監兩眼,那風流俏目便瞇了一下:“可是皇上今年新賞的那件嗎?”
那太監啞著嗓子諾諾稱是。
宣王“哦”了一聲,哈哈一笑,轉頭看向我道:“弟妹可是聽墨隱提過,我那元配沅璃十二歲便許給了本王,比本王還要大三歲,在她面前,本王老覺得像個孩子,你且說說你們女人可是老把夫婿當孩子,好生啰嗦!”
我微微一笑“宣王妃出于晉陽王氏,乃晉中第一大族,當年宣王娶宣王妃,亦是京都城一大盛事。”
宣王對我的贊美不置可否,只是輕搖了搖頭,抿嘴一笑:“她快要了我的命?!?
他看向那個托著托盤的太監,那個太監直起黃金比例的大個子身材,面容清秀,回我淡淡的一笑,那是齊放特有的自信笑容。
那件大貍襖子又大又長,還帶著大大的風帽,在燭光下流動著奇異的光茫,下面也放著一套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褂,同宣王身上的王袍一模一樣。
青媚明顯目光閃爍,對我點了一下頭,我對宣王了悟地笑了。
宣王也打了個手勢,那個同齊放一同進來的小太監便向我遞來,薇薇略一打眼便滿臉緊張地過來替我穿上那件王袍,不再同青媚撒潑打鬧,難為他們想得周到,那件王袍竟然為我貼身打造,著裝完閉后,這宣王便道:“天色不早了,弟妹請先歇息,本王先回紫園看看墨隱怎么樣了,弟妹勿憂,必竟是一家人,再說梅姨到底是原叔最愛的妻,弟妹處還有錦妃的求請哪?!?
稱這個當口,青媚同后頭進來的小太監也易了裝,那個小太監也將青媚的衣服穿上身。她輕輕走到我身邊:“青媚伺候夫人休息?!?
我帶上風帽,向他揖首道:“木槿多謝宣王?!?
宣王呵呵笑了一下,那個中年太監忽地跪在他面前,嘴角微微抽搐著仰頭看他,老眼含淚,宣王含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對他點了點頭,然后再不看我一眼,只是悄無聲息地伸了個懶腰,昂首走向里間,薇薇沉默地走過去,為他掀起床帷,伺候他睡下,舉手投足,老練嫻熟,仿佛經常這樣做一般,薇薇的眼中下了決心,可是小臉卻憂郁地看著我,慢慢流下淚來,仿佛是在看我最后一眼,小身子微微發著抖。
那個中年太監抹了一把臉,起身時,早已是一派清明恭順:“八福伺侯殿下回府,不然王妃可又不高興嘍。”小太監戰戰兢兢地掀開簾子,他便大步昂首走出,一甩拂塵大聲道:“宣王起架?!?
他高高掀起自己身上的披風,看似為我擋去風雪,同時亦擋住眾人的視線,
沈昌宗領著眾弟子跪安,我坐進大轎中,一路行去無人阻攔。
行了約半個時辰,轎子停下,齊放讓我換上高頭大馬,那八福向我們躬身道別,自己領著宣王親衛往紫苑趕赴去,我們向南馳了一陣子,卻見前方一隊人馬迎接我,正是朱英,沿歌他們,還有法舟的身影也在其中。
“夫人見諒,青媚只能送汝等到此地了,小人將回去了?!鼻嗝膶ξ页谅曊f道:“方才青媚同三爺秘密見過,三爺的境況不好,如果一時半刻宣王造訪,必是主公下了格殺令了,且方才青媚見到了內務府管事的太監,秘密調了一瓶極樂散。”
我奇道:“王爺這是要賜我死藥?”
“非也,”青媚忽然淚如泉涌,看著我哀哀道:“這極樂散是只有原氏宗親才能用的極品毒藥,夫人怎么還不明白嗎?三爺即是要同您一起好好活下去,那又為何忽然送夫人走呢,還要請動宣王幫忙啊?!?
法舟愣愣地走到我們面前,只聽青媚泣道:“夫人這是主公要賜死三爺啊,三爺本來以為想等于將軍攻下晉陽,同于將軍匯合,再向主公稟報夫人的事,以軍功抵罪,可是,錦妃娘娘的紫星武士向主公告發了夫人還在西楓苑的消息,她是算準了,三爺會拼了命地護著您。”
我只覺腿腳一軟,幸虧齊放扶起我,青媚從懷中拿出一卷羊皮紙與一個小小的紫玉瓶遞給我:“這是三爺給的奴籍,從些以后青媚便是自由之身,還有這個便是生生不離的解藥。”
這便是生生不離的解藥?我卻沒有去接,只是愣愣地看著,為什么,非白,為什么原清江要賜死你,就因為我嗎?
“對不起夫人,卑職是東營暗人之主,既便三爺放卑職生路,卑職要回去與三爺同生共死!”青媚對我大聲說道,“這是自由的青媚,清醒的選擇?!?
“夫人,小人也要回去啦?”法舟的聲音從后面傳來。他笑呵呵地走過來,向青媚施了一禮:“小人碧水堂外侍法舟,見過青王。”
青媚微微一笑:“原來是法侍衛,傳法侍衛曾列紫星武士,只因生性剛烈,而被外放,果然人如其名?!?
法舟的眼在漆黑的眼里特別亮:“夫人,我等這一去,便是永別啦。”
“方才小人有幸得見上家踏雪公子啦,公子囑我定要終生伺候夫人?!狈ㄖ巯鹿虻溃骸靶∪穗m是個外放的暗人,但仍是西營的暗人,暗人天職便是死在戰場之上,而西營的暗人便是與主人同生共死?!?
我手上的雪貂披風掉了下來,他挺起胸膛慷慨笑道:“請夫人成全,小人亦要回西楓苑以身殉主,這是小人畢生的榮耀?!?
青媚的眼睛亮得驚人,也跪倒在法舟身邊,道:“自永業三年夫人流落亂世,多少貪生怕死,背信棄義之人逃離西楓苑,背叛三爺,使得西營還有錦妃的人害死了我們多少伙伴,多少親人,青媚的家兄,家嫂,還有父母雖是暗人,可小侄兒小侄女一個六歲一個七歲,最后全部被那個西營貴人給活活燒死了?!?
“這刻骨的仇,這切膚的痛,”青媚呀交切齒道:“如何能忘,而這一切唯一的希望便是三爺,如今主公要賜死三爺,那便是青媚報仇的最后時機,也請夫人允諾,讓青媚隨法舟壯士一起多殺幾個西營狗賊?!?
大理眾人一片噤聲,皆滿面敬意地看著西楓苑的二人。
我早已淚流滿面,這兩年西楓苑犧牲這么多家臣仆從,細細數來,始作俑者舍我其誰?
“青媚,法兄,快快請起,”我抹了一把淚:“這九年來,連累西楓苑諸位壯士,皆是木槿之罪也。如今三爺有難,為妻者豈能獨活?我與諸位一起回去便是了。”
法舟豪氣地大笑道:“踏雪公子果然好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