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三次高呼后,終于,銅墻撤去,瑤姬和沈昌宗維持著保護的姿勢,慢慢退了開去,二人皆渾身是血。軒轅皇后早已昏倒在原青江的腳邊,人事不省。
皇帝仍是安坐的樣子,灰白的頭發微有一絲毛糙,他慢慢睜開了眼睛,眼神悲凄。他看了看眼前的景色,喃喃道:“青舞。”
原非白再次大聲叫道:“北晉王護駕來遲,請圣上恕罪。”
皇帝的目光終于有了聚焦,他看了非白半晌,嘴邊綻開了一絲飄忽的笑意,“十年前,你親手用流矢陣殺了你姑母,真想不到啊,如今還是用這流矢陣,殺了你姑母唯一的骨肉。”
原非白抬起臉來,肅然大聲道:“南嘉郡王本是前明余孽,潛伏朝中二十余載,伙同皇兄、皇姐聯合龍禁衛叛黨進攻紫棲宮謀逆不軌,刺殺圣上,又暗通幽冥邪教,火攻東貴樓,欲弒殺皇貴妃及漢中王,罪當凌遲,斷不可恕。”
皇帝卻在那里一個勁地冷笑,慢慢靠著沈昌宗和瑤姬走下寶座,來到原非白面前,忽然揚起手,狠狠扇了非白一個耳光。皇帝體力不支,倒也沒打重,幾個淡淡的印子留在非白臉上,自己卻靠在沈昌宗身上喘息不已。
沈昌宗和瑤姬都叫著:“圣上息怒。”
“兒臣理解父皇思念姑母之心,”非白淡淡笑道,那鳳目凌厲地看向皇帝,放聲喝道:“可是父皇難道忘記了姑母和幽冥教是怎么樣殘害母后、殘害兒臣、殘害四弟,火燒富君街、殘害天下百姓的嗎?”
如當頭棒喝,皇帝的眼中一片震怒,大聲喝道:“你這忤逆的豎子,你住口。”
除了非白,眾人再一次惶然伏倒。
就在這時,尸體中有一人忽然躍起,那人如從血池中撈出一般,沾血的長發如瀑迎風逆飛,一雙墨瞳如惡鬼狠戾,手持一把方天畫戟,高高劈向皇帝。原非白離皇帝最近,立時撲倒皇帝。同時沈昌宗向那人躍起攻去,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點拖沓。
可是那人的速度卻快得不可思議。忽地改了方向,閃電般地落到我的面前。
“二弟。”我聽到于飛燕凄厲的喊聲,非白和司馬遽向我奔來,可是那人已經一把拉起我,滾入暗宮中人出來的入口。
我的臉貼在冰冷的巖壁上,胸腹受到撞擊疼痛欲裂,我爬將起來,發現對面坐著一人。那人滿身滿臉都是血,已經分不出五官了,只露出那雙天狼星般的墨瞳,仍然明亮,此時卻有些絕望的散亂。
他在對面略顯呆滯地瞪著我。
宋明磊竟然沒有死?!
我暗中握緊懷中的酬情,剛剛坐穩,宋明磊卻忽然伏低身體,將那張血臉湊過來,對我咧開一絲奇怪的弧度,露出潔白的牙,像鬼一樣恐怖。我嚇得輕叫一聲,向后一退。
可是,他的語氣有些歡快道:“四妹,二哥送你的木槿花銀簪呢?”
忽地,他又皺眉道:“四妹真小氣,二哥那么餓,怎么只給二哥烙兩張餅呢,還不如碧瑩好呢。”
我一怔,不及我回復,他又自顧自說下去:“二哥明白了,你這丫頭古怪得很,不喜歡釵啊簪的,不如讓二哥帶你去摘胭脂梅好嗎?氣死那個原非白。”
然后他便在那里左右微微搖晃著,神經質地笑了半天,“還是你的主意好,氣死那原非白。”
命運似乎總在無情地輪回。十年前,他瘋狂的母親把我打傷拖入地宮時,也是這樣的情狀。我心中一片難受,盡量柔聲道:“二哥帶我上去吧,木槿給你多烙幾張餅,多放些雪花洋糖和牛乳好嗎?木槿知道二哥喜歡吃甜食。”
他忽然停止了瘋笑,閃電般地向我揮手。我以為他要殺我,一貓腰,可是他的手卻停在我的發際,只是把我發上的那朵紅梅摘了下來。他死命地盯著那朵紅梅,眼神漸漸聚焦了起來。他似是想起了所發生的事情,那朵紅梅在他手中被揉碎了。
他看著那朵捻爛的紅梅花自語道:“他雖被逐出了長安,雖被收繳了元德軍的虎符,可是以他的謀略,也應該算到所有的一切,可是為什么不早動手呢?為什么一定要等我逼宮之日才殺回長安呢?”他慢慢抬起頭,用一種非常乖戾的語氣說道:“因為他要讓我親手殺死原非流,坐收漁翁之利,這樣便幫他除去了最大的敵手,然后便可以勤王的名義殺回長安,再以謀逆之罪殺了我還有賢王兄妹。這樣名正順,多么完美,多么無懈可擊,四妹,你果然選了一個親親好丈夫啊。”
我鼓起勇氣道:“二哥,一切都結束了,跟我走出這個暗道吧,然后自由自在地活著。”
宋明磊卻仰天哈哈一笑,“你真天真。其實我很久以前就想過,我究竟是不是明家后人,哪里有人會把自家的獨苗放在虎穴狼窩中受苦?現在想來,想必明家人其實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了,不然他們不會這樣絕情地拋下我。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也許明家后人另有其人。”
他的冷笑慢慢化為一種無奈的悲凄,“原青江說得沒錯。明風卿也是個瘋子,她就是要我親手殺了原青江,弒殺自己的親生父親。這樣即使我得手了,他們再告訴我真相,想必我也非死即瘋。”
他頹然地倒在地上,眼睛又散亂起來,抱著畫戟盤腿坐在地上,又開始無意識地搖晃起來,時不時地低頭看看自己滿手的鮮血,用一種很奇怪的疑惑的語氣道:“咦?!為什么我手上全是血?我究竟殺了多少人?四妹,我究竟是誰呢?如果我真是**的孽障,為什么老天爺沒用天雷把我劈死呢?”
我只覺萬分悲慟,正要開口,卻聽有人用洪鐘一般的聲音說道:“讓大哥來告訴你,你是小五義中排行老二的宋明磊。”
于飛燕出現在甬道邊上,旁邊站著仗劍的司馬遽。宋明磊又緊張起來,緊握畫戟,警惕地瞪著二人。
“二弟莫驚,我是結拜小五義的老大,你還記得嗎?你看,我把武器全卸下了,不會傷你的。”于飛燕當著宋明磊的面,真的把手上的武器全部解下,又脫了鎧甲,大冬天的只著單衣,這才大步上前,走近宋明磊,肅然道:“老二,每個人都有選擇命運的權利,過往種種皆已煙消云散。就聽四妹的,遠走高飛,再不要回這傷心之地,從頭為自個兒好好活一回吧。”
宋明磊怔住了,手中的畫戟略略放低。
“二哥可還記得,當年陪我沖下山去的話嗎?”我握著宋明磊的手,誠摯道:“忘掉所謂的國仇家恨,離開長安,離開這萬惡的原家,離開一切的一切,去過那自由自在的生活,你一直向往的生活。當初你說過的,這一路走來,沒有人給過你任何機會來選擇,如今,二哥,就讓四妹帶你離開這個亂世,去過那世外桃源的生活。”
宋明磊的眼中升起一陣深深的疑惑。
我握緊他的雙手,對他笑道:“不記得啦,你那時還對我說過,無論怎么樣,都不要遵守結拜時的誓,無論發生什么事都要勇敢地活下去。今天,四妹再把這句話回贈給二哥,可好?”
“二哥放心,”我一指司馬遽,“司馬宮主是我的朋友,他會幫我們的。”
司馬遽沒有想到我會這么說,看看這情形,古怪地對我張了張嘴,最后卻只是撇了撇嘴,哼了一聲,表示同意,然后生氣地別過腦袋不看我們。
于飛燕給跟隨而來的姚雪狼使了一個眼色,立時姚雪狼命人在甬道深處把關。